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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生生缘(十色)(全本)-14

  


水色——27

朱凤琴不但限制我的食物还限制我的行动,她从来不让我跟她的两个孩子玩儿,也从来不给我任何玩具。穿戴上就更是不用说了,我从小到大就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别说是新的,就是旧的,也是旧得只能做抹布或扔掉之前才给我穿。

朱凤琴还从来不让我出院子,“鸡蛋事件”之后,连屋都不让我出了。她对汪来宝说是不想让我出去给他们汪家丢脸。把我圈在屋里就更不给我像样的东西吃了,她说怕我吃喝得多就拉尿得多屋里有味儿……

到了夏天干脆给我关进了仓房,仓房连着猪圈,这样她就不再嫌我有味儿了。有时候我发现朱凤琴宁可将剩饭剩菜喂猪都不肯给我吃,有时候我饿得头昏眼花,不得不趁他们看不见,去跟猪争食。

朱凤琴养的猪也似乎沾上了主人的霸气,很是瞧不起我,从来都对我不客气,经常是一嘴巴就将我拱到一边去。可是我饿呀,普天之下,没有能让我果腹的食物呀!当然,毕竟我还是个人,或多或少比猪的智慧要多那么一点点,而且我还有两只手,这就在争夺食物的时候,占了某种优势;所以朱凤琴往猪圈里丢烂水果或干菜帮子的时候,我总能挑那稍显像样的用手给抢过来,吃不了的就储藏在猪拱不到、够不着的地方,等到饥饿的时候再吃。

而到了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也就是连烂水果和菜帮子都稀缺的时候,我就只有去跟猪去喝泔水了。不过每年这个时候,大舅汪来宝就托人给拉两车河滩的湿土来垫圈。在那些河滩的湿土里,不但有草根儿可吃,就连那些湿土本身都充满了食物一样的芳香;在吃草根的时候无意间就尝到了泥土的滋味,吧嗒吧嗒嘴真是“味道好极了”,索性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当然在遇到大的石子或是沙砾的时候尽可能地吐出来。

虽然吃了泥土拉不出来粑粑,可是胃口不饿了呀,而且许多年后才知道,泥土中是含有多种人体所需的矿物质和微量元素的呀,特别是钙。我之所以能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得以存活下来,极有可能与吃那些泥土有关。

然而好景不长,等到第三年我吃泥土的时候,被和我一样大的、长得红光满面发育饱满的汪洋给看见了,她就赶紧给她母亲通风报信。朱凤琴经过亲眼核实,确认我确实在吃泥土,就开始了她的行动。不过这回她没打我也没骂我,而是赶紧找人拉来一车别人家翻盖房子扒下来的墙皮灰,实实成成地把那些河滩土给盖在了下边。

我大舅汪来宝见了就跟她吵:“墙皮灰垫圈,明年起粪上地,还不把苗都给烧死呀!”

朱凤琴就说:“烧死就烧死,反正我不能让那个小杂种用吃河滩泥来给我丢人现眼!河滩湿土没得吃了,我就看着那些墙皮灰发呆。”

可是我见那头猪却毫不在意,居然还在咯嘣咯嘣地嚼吃那些墙皮灰——难道,这些墙皮灰也是人间美味?我也就捡了一小块儿放在嘴里边嚼吃,发现果然有滋有味儿!于是我就挑那沙砾少的墙皮灰像吃糖一样地吃了起来,吃得太干就去猪槽子喝几口泔水。

就这样吃了有十几天,可是我的“高口美味”又被汪洋给看见了,她就又汇报给了朱凤琴,朱凤琴听了像发了疯样地跑来看我,见我果然在嚼吃墙皮灰,就边咬牙切齿地说“我叫你吃!”边去到茅房,淘了一桶人粪尿哗啦一下子泼在了那些墙皮灰上。一股刺鼻的臊臭味儿,顿时打消了我吃墙皮灰的**。朱凤琴的目的达到了,我终于弹尽粮绝了……

好在我大舅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就时常趁朱凤琴不注意或外出的时候,给我两块饼子和一些咸菜,或是借喂猪的名义,将一些剩饭剩菜特地倒在猪槽子以外的石头缝里,然后就用眼神告诉我是给我的。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含着眼泪对大舅汪来宝点点头,等到没人或深更半夜的时候,到那些猪拱吃不着的石头缝里,去取让自己得以活命的食物……即便是这样的生存状态,我还是有了一定的满足感,因为跟那头与我朝夕相伴猪比起来,我还算幸运的,因为每年过年的时候,猪都会被杀掉或被买掉。来年就又有一头小猪给我做伴,直到它出栏,用自己的尸体去给人们做香腻的美味佳肴。

而每当我听到他们被杀的时候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我都会为他们大哭一场,毕竟它们是我童年惟一的相依相伴的伙伴哪!杀了它们,也就等于杀了我的朋友和伙伴哪!因而来年再有小猪进圈的时候,我就怀着对它们前辈的怀念,跟它们友好相处,它们似乎也通人气,跟我的关系也就十分融洽起来……

除了饥饿再就是挨冻。头两年到了秋后朱凤琴还允许我走出连着猪圈的仓房回到屋里去过冬,可是到了我七八岁的时候,都快到11月了,外边都飘小雪了,朱凤琴还让我呆在仓房里,也不给我穿上棉衣、添置棉被,就让我瑟缩在四面透风的仓房里。我冷的实在没了办法,就跟猪挤在一起睡。猪的身上的虱子多,就都传到了我的身上,开始还痒,后来多了,也就不觉得了。说来也怪,虽然我严重的营养不良,可是那些虱子居然还能在我羸弱的身体上盯出血来。我的头发里长满了叫“虮子”的虱子的卵,一挠就像头屑一样哗哗往下掉。

一直到了外边结冰了,后来又下起了大雪,汪来宝才顶着压力给我送来一套开了花的旧棉衣裤,叫我穿上,还偷着塞给我一根蜡烛和一盒火柴,小声说,你冷的时候,就点着取暖吧,不过千万别让别人看见。我穿上了棉衣就已经暖和多了,再有了蜡烛和火柴,心里就更是温暖了。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在四面透风的仓房里,偷偷地点燃那支蜡烛,那小小的火焰就照亮了我瘦弱枯黄的脸庞;我就用两手呵护着那跳动的、闪烁的火苗,用它取暖,用它照亮我“禽兽不如”的生活……

然而有一天我正沉浸在蜡烛给我带来的身心温暖的时候,起夜的朱凤琴就看见了仓房里的光亮,她就悄悄地凑了过来,从仓房的缝隙就看见了光亮的来源,她就破门而入,揪住促不及防的我说,谁叫你偷我的蜡烛来取暖的,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哪!说着就对我拳打脚踢。

汪来宝闻声就跌跌撞撞赶来了,他说你别打她,蜡烛是我给她的。朱凤琴听了就更是气疯了,她竟扑过去厮打和抓挠汪来宝,还叫骂着:“你干脆把她当成小妈给供起来得了!”

汪来宝就边抵挡边说:“你,你,你总不能让她冻死吧!”

朱凤琴听了就更火了,她喊道:“我让她冻死!我给她吃给她穿,白白养活她你不说,你说我要冻死她!”

汪来宝就说:“这么冷的天,连咱家的兔子都冻死了,她可是个人哪……”

朱凤琴听了就大骂道:“对,她是人,我不是人,你普天之下打听打听,谁家有钱烧的用蜡烛来取暖哪!”

汪来宝就说:“那还用什么,我想给她生个炉子你又不让……”

朱凤琴听了简直就疯到了极限了,她突然放开汪来宝,回身就冲到惊恐万状的我跟前,拉过我的两手就直接放在了蜡烛的火苗上,嘴里还说着“我帮你取暖,你可千万别冻死,我今天就让你浑身上下都能取上暖”……

蜡烛的火苗,烧在我的小手上,很快就钻心地疼了起来。我就本能地挣扎和反抗着,可是朱凤琴却使劲地按着我的手说:“你不是要取暖吗,我就让你一次取个够!”

不久我的手就被蜡烛给烧烤的焦黑了,等我疼得昏死过去的时候,她还不罢手,还那么烤着,等我再醒来的时候,还听她在叫骂“你还敢跟我装死!那我今天就烤死你!”最后是她的疯狂惊动了几十米外的邻居,来敲大门问怎么了,要不要帮忙,朱凤琴才松开了我已经被严重烧伤的双手,马上嘻嘻哈哈地出了仓房对邻居说:“没事呀,是我们家的猪不听话,天天跳槽,我打算劁了它呢!”邻居才信以为真地回去了,我也才算的得救了。

这之后我的手也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就红肿起泡,化脓溃烂,吃东西都不能用手了,真就像猪一样地拱着吃了。后来是我大舅汪来宝趁人不注意,以怕把猪给冻感冒了为名,在猪圈和仓房的周围堆放许多玉米秸,使我呆的仓房暖和了许多,后来还背着朱凤琴弄了些獾子油来给我擦手,才渐渐的让我的伤处有了一些好转。

这期间朱凤琴对我更加仇视了,她恨不能让我的两手就此烂掉。有一回她竟当着我的面对我大舅汪来宝说:“她的手要是能烂掉,那可就成了摇钱树了——听说进了城,像她这样的孤儿,再加上双手残疾,一天下来讨个百八十块的都算少的。”

我大舅听了就闷乎乎地说:“她要是手残了,要么我把她送到孤儿院,要么我用拐杖一下子打死她,省得再让她在人间遭罪——打死她我也就不活了,我再给自己一拐杖,也就一了百了了。”

听了汪来宝的话,朱凤琴就撇着嘴说:“别想用一死了之来吓唬人,像她这样贱命的孩子,活不活的也没什么价值,要是能废物利用,当个乞丐给咱家赚几个钱,也算是物有所值,可是要是连乞丐都不想做的话,那也只配在这猪圈和仓房里喝西北风了。”说完,也不听我大舅再说什么,转身就走开了。

我大舅汪来宝就呆呆地沉默了老半天,然后就拉过我的两只伤痕斑斑的小手,对我说:“你要坚强地活下去啊,要为你妈妈活下去呀,你妈妈的命就托生在了你的身上了,你要替她活下去呀,你要替她坚持,替她有出息呀——你能听懂大舅说的话吗?”

我那时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大舅汪来宝的话,但他的心愿我听得懂,我就含着眼泪对他使劲使劲使劲点头,我还通过我的泪水,看见了他的眼里也噙满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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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色——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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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还剩几天就过年了,我才听见汪来宝突然拄着拐杖从外边匆匆地回来说:“快收拾收拾吧,乡里开会说,领导要到咱家来慰问,还要核实咱家的残疾救济和困难情况,然后好给咱家发放过年的慰问品和补助金,听说孤儿也在核实之列——汪汪可是个孤儿呀,也能赚一个救济补助的名额吧!”

朱凤琴听了这些话,才将我从猪圈里像拎小鸡一样拎了出来,然后捂着鼻子,皱着眉头,无限讨厌地用推子剃光了我那枯草一般,生满虮子的头发,然后扒光我身上长满虱子的烂衣服,吩咐汪来宝连同我的头发一同丢到院子里给烧掉,烧的时候大家不但闻到了一股焦糊刺鼻的恶臭味儿,还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据说那是因为我的头发和衣服里太多的虱子被烧死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朱凤琴在给我穿衣服之前,还烧了一盆热水,也不管烫不烫就把我给按了进去,就像杀鸡去毛一样,使劲从我身上往下搓灰。等把我洗完了,就让我穿上了虽然不是新的,但总还有个人模样的棉衣棉裤,看看我的手上还有余伤,就给我找个棉手套叫我戴上,然后还破天荒地让我跟她的两个孩子一起吃了一顿饱饭——那顿饭给我香的呀,简直都骨酥肉麻了,高兴得边哭边吃……我终于吃到白净的米饭,吃到了鲜嫩的蔬菜,吃到了醉人的炖肉,还有嫩滑爽口的蛋汤啊……

吃完了没算完,朱凤琴还给了我一个通红的大苹果,然后对我说,舅妈对你好不好?我当然是“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软”啦,我就紧紧地抱着那个有生以来头一回得到的大苹果,对眼前这个无数次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舅妈点了点头。可是朱凤琴还不认可,她非要我说出口不可。我死逼无奈地说出了一个“好……”字来。

朱凤琴还不放心我,就去厨房转了一圈儿,回来就把一块失去了血色的肉条儿端到了我的面前,问我:“知道这是什么吗?”我就摇头。朱凤琴就说:“这就是猪舌头——你知道为什么要割下猪舌头吗?”我又摇头。朱凤琴就说:“就因为它不听话,瞎叫唤,见到外人还乱哼哼,所以就叫人用刀给割下来了——你要是在外人面前说不该说的话,回头我就把你的舌头也割下来——知道了吗?”

我听了就惊恐地点着头。朱凤琴还不放心,非要让我说出来不可。最后到底是她听到我说的“知……知……知道了”才放过我。

当天晚上我就跟汪洋睡在了东屋的炕上。炕头不用说,肯定是汪洋的,虽然她一睡炕头就上火,还烂眼边子,可是她也不能睡炕梢,因为那样她每天尿的炕就烘不干了。由于她常年坚持尿炕,她身下的炕席都红了,而且屋里也常年有一股子淡淡的尿臊味儿。炕梢自然就是我的了,虽然没有炕头那么热乎,可是总比仓房的地铺要强百倍吧。往年到了冬天我也是睡在炕梢,从来就没享受过炕头的待遇。

那一夜给我舒服的呀,都不舍得睡着,剃了头、洗了澡不说,还吃了顿丰盛的饱饭,到晚上还能睡在温暖的炕上——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天堂”这个词,要是知道,我一定就认为,我此时此刻就是躺在天堂里边啊——多么松软的棉被呀,多么温暖的房间呀,我的手里还抱着那个怎么也不舍得吃的大红苹果,就那么眼睁睁地望着棚顶,舍不得睡着。

其实我睡的这间屋子离自己常年呆的连着猪圈的仓房只有十米之遥哇,可是它却像天堂一样可望不可及——这里就是有父爱母爱的孩子的天堂啊,这里就是可怜的孤儿梦寐以求的天堂啊……尽管我特别舍不得睡去,可是实在是太舒服了呀,一没坚持住,我就让睡眠给拉进了梦乡……

第二天,乡里的几个领导果然都容光焕发地来了。进了门发现虽然不是家徒四壁,家里的生活和摆设也都说得过去,可是看见一个独腿的,一个独眼的,也就啥话也不说了,赶紧就招呼随同人员,从车上往下抬米、抬面、拎豆油,等东西都搬进了屋,摆在了显要位置,领导就掏出一个红包,可是递给汪来宝却迟迟不肯撒手,直到乡秘书啪啪地拍了好几张照片之后,才将手松开。

而装着钱的红包刚到汪来宝的手里还没拿稳呢,就被朱凤琴嬉皮笑脸地给抢过去揣在了怀里……领导们整完了这些景,好像就完成了历史使命,谈笑风生地就要离去,眼看着就要走出门去了,大家突然听到了朱凤琴的一声大喊:“各位领导等等,我家还有个孤儿呢!”

乡里的领导们都愣了一下,朱凤琴就乘机将带个棉帽子,一直龟缩在角落里的我一把给抱了起来,送到了各位领导面前。

这时候主要领导就去看次要领导,意思是你是怎么统计的,怎么给孤儿漏掉了。

次要领导马上就解释说:“这些天太忙,原先知道他家有个孤儿,可是昨天一打听,乡里乡亲的都说这个孤儿不见了,也不见跟他们家的孩子玩儿,也不见上学,连吃饭的时候都看不见她——我们就以为这孩子不在咱们乡了呢,也就没统计上……”

主要领导听了就说:“这就是工作失误,镇领导要是知道了,还不要你的乌纱帽啊——啥也别说了,现场改正,一个孤儿就先按一户发放,回去再登记下账。”次要领导赶紧遵命行事,立刻亲自带人,按刚才的规格,从车上往屋里抬米、抬面、拎豆油。主要领导还掏出自己的钱包,数出几张票子,递给汪来宝说:“都是我们工作不细,官僚主义,粗心大意,忘了统计——你别在意——别的红包都有别人的名字,我就拿我的钱先先给你垫上……”

汪来宝听了还不好意思接,朱凤琴却上前一步,一把抢了过去,然后嘻嘻哈哈地说:“感谢党的关怀、组织的照顾还有领导的心意!”说着,还在我的后背掐了一把,然后对我说:“快给领导行礼说谢谢呀!”我听了也知道来的人给了我很多好吃的东西,而且若不是他们要来,我这会儿还呆在猪圈里呢,于是我就喃喃地说了“谢谢”两个字。

那位乡里的主要领导听了,立刻笑逐颜开,从朱凤琴的手里抱过我去,对那个照相的秘书说:“来,给我和小姑娘照张相!”那个秘书真就举起了照相机,灯光一闪,就说照好了。这时候朱凤琴赶紧从主要领导的手里把我抢了过去,满脸通红地说,还照什么相啊,这就够麻烦各位领导的了……

后来等那些乡里的领导像潮水一样退去之后,看着屋里堆的大米白面还有豆油,朱凤琴的嘴都合不上了。我也喜欢得凑上去闻那好闻的米味儿和面味儿,没想到,被朱凤琴啪的一巴掌给打了个趔趄,还骂道:“滚开,这没你的事儿!”

汪来宝就说:“那不是政府给她的么,就让她闻闻呗。”

朱凤琴一听就急眼了,大声说道:“给她的?来了人也不知道上前,像个老鼠缩在一边,要不是我抱她出来,人家能给这米、面、油还有钱吗——给她的?要不是我,人家连个毛也不会给她呀!”

听了朱凤琴的话,我也不敢吭声,就蹲在墙角眼巴巴地看着那些政府的人以我的名义给我的大米和白面还有豆油,我就想,这么多的大米白面还有油,够我吃多长时间哪,可能我一年都吃不了吧。可是这时候我却听见朱凤琴说:“对了,我妈家正好没米没面了,一会儿我得叫我兄弟给扛走两袋儿。”

汪来宝就说:“哪咱们过年吃啥。”

朱凤琴就说:“还剩两袋儿不够你过年的呀!”

汪来宝就说:“哪过完年呢?”

朱凤琴就说:“你就再上乡里申请去呀!”

汪来宝就说:“人家是傻子呀,算不出来你家这些粮食能吃到来年春天哪!”

朱凤琴就说:“你就跟它他们说,别看咱家的孤儿长得小,可是比猪还能吃呢!”

汪来宝就说:“要说你去说吧,反正我不去。”说着就拄着拐杖出去了。

我大舅汪来宝的话,没能阻止朱凤琴叫她的兄弟来扛乡里救济的粮食,而且扛走的就是乡里给我的那一份儿。我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人家给我的慰问品被扛走了,我的眼泪就含在眼圈里,这个时候我赶紧开始啃我手里的那个大苹果,因为我害怕什么时候也会被夺走或是给要回去了……

(感谢您的阅读和收藏,玉骨钢心这厢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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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色——29

那之后朱凤琴还算对我开恩,过春节期间一直让我吃得饱,穿得暖,而且一直让我跟汪洋睡在东屋,一直到了春暖花开才让我回仓房去住。我大舅就说:“别去了吧,东屋又不是没她睡的地方睡。”

朱凤琴就说:“是有她的地方睡,可是她总是嫌汪洋尿炕有味儿,伤害了汪洋的自尊心,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受到心理伤害。”

汪来宝就说:“那你就不怕伤害她呀!”

朱凤琴听了就火了:“我伤害她?我这么好饭好菜地伺候她,我还伤害了她——每天都是我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气得我肝儿都发颤——你说到底是谁伤害谁吧!”

我大舅也斗不过朱凤琴,也就偃旗息鼓,甘拜了下风。我也就又回到了连着猪圈的仓房。

其实我大舅并没有死心,他就拄着双拐去到了乡里,想找他们给我找到一条出路。由于我大舅残疾后,借着开过车、修过车的底子,加上自己又看了些相关的书籍,也就试着给乡里一些坏了的机动车进行修理。经过实践和摸索,还真就有了一定的修车能力。乡里一位副乡长家的拖拉机总出毛病,还不想花钱去修,就常请汪来宝去给修。

每回修好了人家要给汪来宝钱,他都坚决不收,嘴里常说:乡领导没少给我们家争福利,我出点力,怎么会要钱呢!后来处常了,汪来宝跟副乡长也就无话不谈了。

这回汪来宝找到副乡长,就跟人家说了我的事,说出了我跟舅母不和的现状。副乡长听了就说:“换个人我就不给他出这个主意了,也就是你,这几年没少帮我家修车,我给你出这个主意也就算还了你这个人情。”

副乡长就把汪来宝让到屋里,坐下来对他说:“你想让你媳妇儿对你外甥女好,凭什么?人家根本就没有抚养她的义务,因为连后妈都不是;你要是想让她对你外甥女好,你就得让你外甥女独立门户,让她自己有个户口本儿。”

汪来宝听了就不解其意。副乡长就说:“这就是我要给你出的主意——现在国家有政策,就是‘五保户’由国家或地方政府来养,什么是‘五保户’?就是吃、穿、住、医、葬都由政府出钱来保障——说到你外甥女,本来可以享受‘五保户’待遇,因为她不但没爹没妈,就连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没有,就你这么一个舅舅还是个残疾人。可是她的户口跟你的伙在一起,没单独成户,所以也就没享受到‘五保户’的特殊待遇。”

副乡长接着说:“去年春节,不是没统计到你外甥女,是因为她不能独立成‘户’,所以才没给她这个孤儿带份儿,后来是我灵机一动,才说是忘了统计,逼得乡长临时做了决定,才给了那份儿慰问品和钱——你要是想长期解决你外甥女和你老婆的矛盾,非得像我说的,给她单独立户,按国家政策,孤儿就得算‘五保户’,就得享受‘五保户’吃、穿、住、医、葬都由政府负责的待遇。”

副乡长见我大舅听得入迷,就又说:“等你外甥女有了这些待遇,你说,你老婆还有什么理由给你外甥女脸子看,说不定还得溜着人家呢!因为她一个小孩儿,国家给的待遇她一个人也用不完,你们家其他人不就可以借光用了吗?你比如宅基地建房,她一个小女孩能用得着那么大一块地吗?还不是她舅舅你用啊!还有就是我听说,孤儿‘五保户’将来可能按月领补助,就像城里人按月领工资一样,每月都领现钱,你说,你老婆守着一个‘摇钱树’,还能再让你外甥女去住仓房啊……”

副乡长见我大舅完全信了他的话,就进一步说:“你就听我的话,但你别说是听我说的,你就到乡里去提出申请,给你外甥女单独立户,同时申请‘五保户’待遇——乡里头还愿意多几个‘五保户’,因为既不用乡里出钱,同时扶孤助残又会往乡里领导的脸上贴金,一举多得,肯定会解决你这块心病的……”

听了副乡长的话,汪来宝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他说:“不瞒您说呀,看着我的外甥女我就想起我那可怜的妹妹;看见我外甥女遭罪,我就痛心疾首,有时候甚至都不想活了——听了您话,我可是见到亮儿了,我可算给我可怜的外甥女找到出路了,要是真办成了,我也就算对得起我死去的妹妹了——真是太谢谢您了……”说到这里,汪来宝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副乡长见了就说:“你不用哭了,也不用谢我,还是党的政策好——你就听我的话,尽快提出申请,我再给你来个内应,多跟其他领导帮你吹风说好话,我看十有**能成。”

我大舅回家就把副乡长的主意跟朱凤琴说了,可是朱凤琴听了竟似乎不高兴,她说:“怎么,要单过呀,知道的是申请‘五保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跟我不和才要另立门户的呢!”

汪来宝听了就说:“另立门户有什么不好,她自己的吃穿用都有人管了,咱们也就没有负担了,你也就不用看着她来气了。”

朱凤琴听了就说:“还是吧,别人也一定都像你这么想的吧!”

汪来宝就说:“你都那么做了还不让人那么想啊!”

朱凤琴就来火了:“你说清楚,我做什么了,我都做什么了吧!”

汪来宝似乎不再怕朱凤琴什么了,就说:“做什么了你自己心里知道!”

朱凤琴听了就大喊起来:“你给我说清楚,我到底都做了什么!”

汪来宝也喊了起来:“什么也不用说,你看看你是怎么对你女儿汪洋的,你再看看你怎么对你外甥女汪汪的就全明白了!”

朱凤琴就更提高了声音:“汪洋是你我的女儿,是汪家的主人,我当然要对咱们的女儿好啦!”

汪来宝也提高了声音:“错了,汪洋只是你自己的女儿,不是我的女儿!”

一句话说到了朱凤琴的痛处,她顿时哑口无言,哭天喊地地就号啕起来……汪来宝也不理她,气哼哼地拄着双拐,就找人给我写“立户”和“五保户”申请去了。

在我大舅汪来宝的努力下,他和副乡长里应外合还真就给我单独立了户,同时申请到了“五保户”的待遇。不过副乡长还是遗憾地说:“宅基地和建房的事怕是一时不能到位,你外甥女不是去住敬老院,就还得跟你们住在一起,你回去做做你老婆的工作吧。”

汪来宝就说:“这回朱凤琴也该没话说了吧。”可是回来跟朱凤琴一说,朱凤琴立刻就急眼说:“她立了户就搬出去住,我可是再也不愿意看她那个死样子了!”

汪来宝就说:“她才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你说让她上哪去住!”

朱凤琴就说:“政府不是说要全保吗,那我就要看看能给她保成什么样,看看她离开我的家会过上什么样的好日子!”

汪来宝就说:“乡里说了,现在就是给汪汪宅基地也没钱建房,就是有钱建房,你让她一个七八岁的孤儿,自己去住那栋房子呀!”

朱凤琴就说:“她住不住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汪来宝就说:“怎么没关系,有关系!”

朱凤琴就说:“我跟她有什么关系!”

汪来宝就说:“她是我外甥女!也是你的外甥女!”

朱凤琴就说:“外甥女怎么啦,那条法律上说舅母要养活外甥女啦!”

汪来宝就说:“法律上倒是没写,可是民俗礼仪上却是这个理儿!”

朱凤琴就说:“那你就让你的民俗礼仪来养活她吧,反正我是一天也不想再看见她啦!”

我大舅汪来宝听了就觉得朱凤琴不可理喻,也就不跟她说了,拄着拐杖就又去找副乡长。副乡长听了情况就笑了,就说:“你老婆可真是个傻老娘们儿呀,别人家都巴不得有个‘五保户’挂在家里呢,一年国家给的待遇还有各级政府每年五一、十一、元旦、春节,外加正月十五、八月十五、端午、重阳,要是军人军属还有八一,像你外甥女这样的小孩儿还有六一儿童节,但凡有由头都会有人去慰问,每回领导去了,还能空着手哇,还不带点儿吃的用的呀,赶上条件好的时候还有现钱——多好的事儿啊——完事儿还赚了个敬老爱幼,善良和睦的好名声——你说,你老婆是不是个大……”

没用副乡长说完,汪来宝就说:“您别说了,她就是那不开窍的榆木疙瘩,我怎么跟她理论,她就是听不进去呀——这可怎么办那!”

副乡长见汪来宝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又笑了,他说:“你还不用愁,有你媳妇儿醒悟的那一天,到时候,怕是别人抢都抢不走你外甥女啦!”

汪来宝就表示怀疑说:“能吗?”

副乡长就说:“我放个屁搁这儿搁着,不出一个月,你老婆肯定就会转变态度。”

汪来宝还是将信将疑地说:“怎么会呢!”

副乡长就说:“你就等着瞧吧!”

然后汪来宝就听了副乡长的话,坐上他家的拖拉机,回到了家里,把缩在仓房里的我领了出来,快到大门口的时候,汪来宝就对朱凤琴喊:“我把汪汪送走啦,今天晚上不回来啦!”

这时候就听见朱凤琴在屋子里边喊:“去死吧!别回来!”

汪来宝就把瘦小枯干的我领出了家门——那大概是我多年来头一次走出那个大门吧。临上车的时候,开车的副乡长的儿子就问:“行李呢?”

我大舅汪来宝就说:“她一个小毛孩伢子有什么行李呀!”说着就把两拐架在腋下,将我抱上了车,这时候汪洋和汪海(汪来宝和朱凤琴生的孩子)也跑出来看。

汪海就问:“爸爸,你们要去哪呀?”

汪来宝就说:“要去你三姨姥家。”

汪海就说:“那我也要去!”

汪来宝就说:“你不能去,汪汪姐不是去玩儿,而是搬到三姨姥家去住,等她住习惯了,我再带你去,行不?”

这时候汪洋就抓住汪海的胳臂说:“咱不跟她去,她身上虱子多!”

于是汪海就再不要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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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色——30

(本书进入关键时期,求收藏!)

坐在突突跳着响着的拖拉机上,我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多少年我都没有出家门了。

春天的长白山余脉像一个绿色的楔子,钉在了渤海与黄海之间;辽南大地,到处都散发着特有的果树开花的芳香;千山丘陵起伏的公路上,总能看到辛劳耕耘的人们忙碌在自己希望的田野上——1988年的春天的某一个春日的上午,一个藏匿在瘦小枯干躯体内的灵魂也开始在春天里情不自禁地萌动了:那是某种与生俱来的希望在心底蠢蠢欲动地发芽了;那是一条生命在感知春天的到来后,在本能地、自发地、顽强地觉醒了……

一路上上坡下坎,左转右拐,拖拉机终于开到了水库那边的,汪来香曾多次去过的,她的三姨,我的三姨姥家。三姨姥见了我,根本就认不出来我是谁,可是听到汪来宝说,这就是汪来香留下的那个孩子时,三姨姥一下子就把我给抱了起来,鼻子也酸了,眼睛也红了,还没说话,眼泪就下来了,哽咽了良久才说:“天哪!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啊……这哪还像个孩子呀……你们把这个孩子怎么了呀……”

三姨姥把我抱进了屋,听了汪来宝说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恨得牙根儿都要咬碎了。

三姨姥就埋怨汪来宝说:“你咋不早点儿把孩子给我送来呢!”

汪来宝就说:“不到万不得已,我怎么能迈出这一步啊——这还是人家副乡长给我出的主意、出的车呢,要不我还真就给憋屈死了。”

三姨姥就说:“大活人怎么能叫尿给憋死,以后有啥事儿你就来找三姨,你家那个二丫从小我就看她不顺眼,你跟他结婚那天我就看出来你肯定得受气遭罪,没想到最后把气都撒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身上了——就是家里养的猫啦狗啦也不能给虐待到这个程度啊!”

汪来宝就说:“这还缓了一个冬天呢,三姨要是见了去年冬天汪汪从仓房里刚出来的样子,一定得心疼死了……”

三姨姥听了就气急了地说:“怎么,朱凤琴让汪汪住的是你家连着猪圈、四面透风的仓房啊!”

汪来宝就说:“这还都是轻的呢,她还……”汪来宝说不出口,也说不下去了……

那天吃完中午饭,汪来宝就说:“我还得回去,一是人家副乡长家的拖拉机地里还有活儿呢,二是也不知道朱凤琴会在家里作什么妖呢,我怕她拿我儿子汪海撒气——所以,我就先回去了……汪汪就拜托三姨了,等汪汪的‘五保户’待遇下来,我就给三姨送过来……”

三姨姥听了就说:“别的你都不用操心,孩子到了我的手里你就放心吧,我会像她妈妈一样好好待她的,你就放宽心回家去吧——要是你家二丫也虐待你儿子,你就把汪海也送我这来!”

汪来宝千恩万谢地辞别三姨姥,坐上拖拉机,突突突地走了。于是我就在一夜之间,从黄连水里掉进了蜂蜜窝……

我大舅汪来宝刚走,三姨姥就赶紧烧水,家里的长辈和平辈的表亲们,也都帮着烧火打水。等水烧热了,就倒进大木盆里,三姨姥用手反复试了温度才让表姐们给我脱了肮脏破旧的衣裳,然后她亲自将瘦弱到只有二三十斤重的我,含着眼泪抱进了热气腾腾的澡盆里,然后就用柔软的毛巾给我擦洗除了筋骨、没有一点脂肪身子……

三姨姥边擦洗还边哭着说:“他们怎么怎么待你的呀……他们怎么这么狠心哪……这要是让你的妈妈汪来香看见了,她一定会伤心死的呀……他们不该对你这样啊……你到底也是个喘气儿的人哪……”三姨姥的眼泪就噼里啪啦地往澡盆里掉……

我就伸出骨瘦如柴且伤痕累累的小手,试着去给她擦眼泪……三姨姥就一下子抓住了我伸过去的手,贴在她的脸上就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还边说道:“你妈妈的命就够苦的了……你的命咋比你妈妈的命还苦呢……这是你家哪辈子造的孽呀,都集中到了你们娘儿两个身上来报应了呀……孩子呀,你可太叫人心疼了呀,再分有一点儿人心的人也不会对你这样啊……孩子呀,你可真是太可怜了呀,社会都进步到了这个时候了怎么还能把你给虐待到这个程度啊……孩子呀,你的命怎么会这么苦哇……”

听着三姨姥的话,我也流泪不止……在我的记忆中,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跟我说话,这么在乎我,这么同情我。我被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者说我已经丧失了表达的能力。不过我的内心里完全彻底地相信眼前的姨姥是对我最好的人,是如我亲生母亲一样的亲人……

三姨姥给我洗完澡还用硫磺皂给我反复洗了头,等把我彻底洗干净了,就用一个大毛巾将我包了起来,然后抱到了她家的炕头,又用松软的棉被把我给盖上,还对我说:“你睡一觉吧,等你醒了,姨姥就给你穿新衣服……”

我吃过了饱饭,又洗了热水澡和脏乱的头,躺在温暖的炕头上,舒服得眼角直流眼泪。三姨姥见了就说:“你都干巴成这样了,怎么眼泪却那么多呢——真是骨子里还是像你妈妈呀……”

我那个时候想象不出妈妈是个什么样子,因为还没等我有记忆她就离我而去了,可是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就想起了我大舅汪来宝对我说的话——你要坚强地活下去,要为你妈妈活下去,你妈妈的命就托生在了你的身上,你要替她活,替她坚持,替她有出息——我就觉得我的母亲一定不是个简单的女人,不是个一般的妈妈,她一定很了不起,很苦,或者很……我这么想着,就忽悠一下子舒服地睡着了。

等我醒来,见三姨姥正坐在炕沿儿上看着我呢,见我醒了,就赶紧把早以准备好的内衣、衬衣、毛衣还有花衣裳,里一套,外一套地都给我穿上,边穿还边说:“这都是你表哥表姐剩下来的,等你长高点儿,长胖点儿,姨姥再给你买新的。”

其实三姨姥给我穿的衣服都挺新的,只是由于我太瘦小,穿着显大而已。不过我已经非常满意了,因为在此之前,我就从来没穿过内衣,从来都是一套“空心”的破旧衣裳啊。

等穿好了衣裳,三姨姥就给我端来一个小碗儿,里边有一些豆油一样的东西。三姨姥就说:“这是三姨姥特地给你用20个鸡蛋熬的鸡蛋油儿——你这么瘦小,一定是体内有毒,喝点儿鸡蛋油儿,把毒火给表出来,这样你就能长高长胖了。我听了当然是高兴地配合着把鸡蛋油给喝了,因为我对三姨姥已经完全信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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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色——31

到了第二天我的“毒火”就表出来了,在我瘦得皮包骨的脸上居然鼓出许多水泡来。三姨姥就整天抱着我,不让我挠,吃饭的时候她就像喂婴儿一样地喂我。我那时候才真正觉得自己是真的到了天堂——到了母爱亲情的天堂。过了一个星期,我的“毒火”就都表出来了。

这时候三姨姥又托人弄了一具雄性黄鼠狼的头盖骨,用瓦片给焙干了,然后用擀面杖给擀成细面儿,分成三七二十一份儿,每天拿出一份拌在稀饭里叫我吃下。三姨姥说:“这是祖传秘方,专治瘦小枯干,体弱多病的孩子,排毒泄火,祛寒驱邪,七天一个疗程,三个疗程见效——三姨姥用这个秘方,十里八村的也治好五六个你这样的孩子了。”

听了三姨姥的话,我一点儿心理障碍也没有,我绝对相信三姨姥是完全对我好,我就每天像吃肉松一样,将那些灰黑色的粉末拌到稀饭里,香香地喝下去……第三天我就开始排泄一些黑糊糊腥臭无比的东西,一直排了七八天,才渐渐地颜色浅了,腥臭味儿淡了。

等服了两个疗程,我排出的东西就基本正常了,到了三个疗程结束,我的身体已经开始长肉了,皮肤也开始有光泽了,两个脸蛋儿也开始泛红晕了。三姨姥见了就特别高兴,就好像自己侍弄的花木开出了花,自己栽种的果树结了果一样,整天把我揽在她的怀里,稀罕个没完。

她还想方设法地给我增加营养,除了正常的饮食,她还给我弄来核桃、榛子、杏仁等坚果,还花生、瓜子、芝麻等做零食;水果就更是丰富多彩了,她时常特地跑到镇上给我买回来香蕉、菠萝、猕猴桃等外来水果,还在当地给我买桃子、李子、樱桃、苹果、香水梨等叫我随便吃;另外她还给我喝羊汤、吃牛肉萝卜馅儿蒸饺、猪肉酸菜馅儿包子和鸡蛋韭菜馅儿合子;最让我难忘的是每到临睡前,三姨姥还要给我烧一杯鲜牛奶,加上白糖,热乎乎地捧给我,看着我喝下她才在给我掖好被子关了灯才离开。

有时候三姨姥半夜还要来看我一两次,发现我睡不着还给我讲故事,讲我母亲汪来香的故事,直到我听到酣睡为止——应该说,就是那副三姨姥的祖传秘方,还有她老人家精心的照料以及一日多餐和丰富零食小吃的款待,才叫我摆脱了风干的羸弱,开始了美丽的滋润,再加上心情愉快、亲情和睦,没到半年,我的体重竟增加了一倍,达到了五六十斤。人也长高了,脸蛋儿也好看了,远看近看都像个有模有样小姑娘了。

这期间表哥表姐们还争着教我读书写字,可能是因为我的营养上来了,大脑也发育了,记忆力也就一下子提高了,很快我就认了许多字,也就能读写简单的课文和背诵五言或七绝的诗词了。

有时候表哥表姐们还带我去他们的学校去旁听上课,我就非常羡慕他们;但由于我的户口不在三姨姥他们的乡镇,所以就不能正式入学;不过学校的老师并没有赶走我这个好学的“袖珍姑娘”,甚至还特地给我弄了个小桌小凳叫我听课,听懂听不懂我都听得非常认真;老师居然还时常拿我做好的听课典型来批评教育有些上课淘气、交头接耳、做小动作的同学。

那就该算我的文化启蒙吧,那就该算我迈向人生自由王国的第一步吧!

真难以想象,如果不是我大舅汪来宝果断地将我送到了三姨姥家,如果不是三姨姥无限慈悲善良地接纳了我,还全力以赴地给我疗伤治病和补充营养,如果不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得以有了语言和文化的启蒙,我的人生之路会是怎样一个惨淡的样子呢?大概不会活多久就被非人的虐待或苦难的生活给折磨致死吧!即便不死,也会因营养不良而成为身体上侏儒,也会因启蒙过晚而成为精神上的弱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