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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附体记-27

  
五十七、奇石秘图

书僮贾定跑来催驾,我尚未告辞,厅外却有几人抬轿而至,张幼玉向霍氏辞行:“圣姑甚少出门,还望夫人多加照拂,幼玉有事,先行告辞了。”

霍氏笑道:“不多留两日吗?”显然,双方早已打过招呼,霍氏此际仅为客套。

“不了,师门法严,误了归期,幼玉可受责不起,”张幼玉说着,又转脸向我笑道:“不能喝大公子喜酒,甚憾,幼玉这里先向大公子道声恭喜!”

这个女子,我窥过她裙底春光,美色醉人,令人实难相忘,但有朝一日,她若成为我营救师姐的障碍,我也一样会毫不留情,对她下手!当下,微微笑道:“小可期盼与仙子再度相会!”

张幼玉点点头,唇边留着笑意,转身又朝霍氏、师姐微一倾身,行礼致别,方步出厅外,乘轿离府而去。

我回望了师姐一眼,也跟着书僮贾定出了厅,换上吉服,头戴礼冠,与贾府一众浩浩荡荡骑马朝陆府进发,东府几人也随驾同往。

将新娘迎归贾府时,府中人声鼎沸,四方来客毕集。鼓笙吹瑟中,吉礼完毕,众宾欢宴,胱筹交错,喧闹腾天,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异状发生。

喜宴过后,宾客渐散,往返送客之余,众人互相照面碰见,看似都舒了一口气。

毕竟另有内情,不能全当无事。全真道士、雀使门下、东府、陆府各方依旧留下部属于四处值守,贾似道则将余事交由仆从料理,各方首脑悄然齐聚大厅。

我作为东府少主、贾府大公子,亦暂时抛开新郎身份,入厅议事。

大厅为适才成礼之所,犹张灯结彩,晴彩辉煌,不过,现下人去空荡,显得格外安静,比之各处宴厅的酒气弥漫,杯盏凌乱,此处还算干净整洁,众人忙乱了一回,至此方喘上一口气。

“怨憎会不会来了?”

想必人人心中此际都是这般疑问。

本来,众人作了最坏打算,有准备怨憎会或易容或胁迫,随宾客混入,在欢宴或吉礼时狞然发难,届时疏散人群、寻觅敌踪、歼灭敌首,各有分派,如今全然落空,虽是无事大吉,松了一口气,却也另有不安。

“我想,其中缘故,应是怨僧会也不愿累及无辜!”

吴七郎随接亲人众来到贾府,伴着放心不下这边事态的陆幽盟一道在厅,此时他见众人疑惑,神色黯然道:“家兄入盟怨憎会后我曾见过一回,那时,我责他为何入此邪异门派,他言道:”何为邪何为正?弃身之人,世问善恶岂能拘我?

‘语毕,见我不安,他方叹了口气,又道:“此番一见,或相逢无日,你我各自珍重吧,唉,你们外人又岂知怨憎会的兄弟姐妹,个个是重情重义的热血儿女?

怨憎会恩怨果报,历历分明,行事自律,从未伤及与事无涉之人,比之当今许多名门正派恪守更严,论是非,讲正邪,大家可谓各有千秋,谁也指不着谁!‘“

我听了,暗道:“怨僧会怨报‘孽主’满门,岂能说‘从未伤及与事无涉之人’?不过,在他们眼中,‘孽主’满门,皆非‘无涉’罢了,持见不同,评判则异。”

吴七郎言外之意,怨憎会未必便不会来了,但众人想当然地认为他们会乘乱行事,倒也不见得。

“如此说来,咱们还是大意不得……”

贾似道正沉吟道,却被外边走向厅来的一阵急乱的脚步声打断。

“启禀老爷,属下有事求见!”

厅外之人不敢擅入,在门外叫道。贾府中,其他下人仆从均自称“奴才”,称“属下”

的,只有齐管家、龚护院等少数几人,想必是他们其中之一。

贾似道抬首应道:“进来罢!”

推门进来的几个仆从,为首的果然是龚护院,他手捧礼匣急走几步,将握在手中的一轴卷帛递给贾似道。

贾似道一边接过,一边问道:“是何物事?”

“老爷请展开一看!”

贾似道狐疑地展开帛轴,龚护院却伸手将卷帛翻过,贾似道唬了一跳,手颤不停:“这……

这……在何处发现的?“

众人齐投注目光看去,只见卷帛背面血淋淋两行大字:

夺妻恨,杀父仇!

昔日怨,今时报!

“嘿,”贾似道颓身坐椅,涩声自嘲:“他们人没来,却送来了这个!”

“这恐怕便是‘示证’了!”纪红书道:“这卷帛贾公可认得?”

贾似道一边摇着头,一边手中翻看,见了帛轴正面,贾似道眼儿大睁,挺身坐直,颤声道:“这……这是……难道是他?”

数人齐声问道:“却是何人?”

贾似道却先未答,问龚护院:“这帛画你是哪里寻见的?”

“属下领着几人整理宾客送来的物仪时,不防这礼匣盒盖未闭,下人不小心失手落地,掉出这卷帛画,属下捡起时发现有异,当即送来!”

“快去查一查,是何人所送!”

“老爷请看匣上写有名帖,是城东李家所送!”

“让人即刻去将李老爷请来一趟!”

“是,他刚离闲不久,应未走远,属下这就去将他追回!”

“等等!”贾似道沉吟片刻,道:“或许与他无关,你需客客气气将他请驾一行。”

“属下明白!”

这时齐管家神色慌急地自厅外走来,贾似道身儿一颤:“怎么,又有事?”

“不,不是,”齐管家举袖抹着胖脸上油油的汗,陪笑道:“属下听说这边有事,故此急忙赶来。”

贾似道点了点,面色凝重,抬眼见众人正望着他,叹道:“诸位,此事极为蹊跷,我绝没想到,仇家竟是……”说着,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方道:“竟是家母后嫁给的张石匠!”

“哦?”富春子道:“他与你有何深仇?”

“按说也没有多大仇怨,”贾似道皱眉道:“只不过……似道家业微成时,孝思难禁,让人暗暗将家母接回了临安。”

“夺人之妻,说的便是这个吗?”东府中除了我与吴七郎,此刻只有京东人语在厅,他点头颔首道:“嗯,说起来的确有些理亏,但你接母来共富贵、享清福,也算出于孝母,不能说全然无因,按说,若仅如此,也不至于仇不共戴天呀!”

孝母?我暗下喷笑,满厅中除了贾似道自己,恐怕只有我知道贾似道是如何个“孝”母之法。

“似道为免张石匠纠缠不清,”贾似道面色略有些不自在,道:“曾派人逼催石匠举家迁移,迁回原籍,不得上本府骚扰。”

“还有呢?”雀使门下身边最为好奇的乌鸦硬是随众入厅,众人却于情面,也不便说他,他这时看上去倒有些幸灾乐祸,道:“还有吗,只干了这点坏事,算不得什么呀!”

纪红书一边忍笑喝斥,一边也似不信,道:“贾公最好不要隐瞒,若弄清此事来龙去脉,果无深仇大恨,或可行‘骂辩’一策呢!”

贾似道微愠不语,半晌方道:“唉,似道彼时,也是年轻气盛,故有此失德之举,我与他本无深仇,算起来还略有情分,怎会对他有其他恶行?”

京东人语道:“然则,那‘杀父仇’又作何解?”

贾似道摇头道:“这个委实不知,我也在疑惑,张石匠彼时年届五十,其父早已谢世,何来什么‘杀父仇……”

“那么……”富春子脸上沉思,道:“你确定手中那物是石匠之物?”

“这却错不了!”贾似道低头细瞧帛画,道:“张石匠不知从何方得了一块稀罕玉石,石上雕有亭台楼阁,园林田陌,衣冠往来,人物俱美,以玉石之微,景中有景,石上繁丽之貌却历历能辨。尤为难得的是,这方寸之地还被其中遗世桃源所凭倚的玉石底座占去了三成有余。玉石底部呈椭圆,上部之景望去顿失所托,彷佛是建于空中的飘渺楼阁,似有云气飘来,饶有仙意,可谓构想玄奇,举世罕见……”

说着,抖动手上帛画,续道:“石匠之子宁儿,彼时年纪与我相若,对玉石雕琢极为沉迷,曾临摹玉石之景,欲加以仿刻。这帛画正是有回我去他家中时,其子张宁正在临摹的,画中其中一幅图景的亭匾小字,还是他请我摹写的,我又怎会错认?”

此言一出,我变得格外灵敏的知觉立时感应到有几人气息异常、心跳加速,我默察一瞬,方游目寻去,一个是陆幽盟,一个是齐管家,这两人倒也难怪,因我估摸,贾似道方才提及的玉石大约便是渡劫石了!但是另外一人呢,我怎地未寻见,似乎离陆幽盟极近,身子被陆幽盟挡住,然而陆幽盐身后除了被挂灯映出的一道长条影子,并无他人呀,莫非我的老丈人陆某,还能有两个心腔一起作跳不成?

厅上众人,似乎只有我察觉到这三人声息异常,不,或许应该说,只有我知道此刻的心跳倏变意味着什么,故此才会加以留意,而发现了那本不应存在第三人。

蓦地,我思及怨僧会的高明隐术,不由血涌脑际,大喝一声:“怨憎会贼子?”

作势欲朝陆幽盟方向扑去。

“李丹!乖乖莫动!否则……座仅必!”

一个细若蚊语、却极为清晰的冷峻警告声传入我耳中,“轰”的一下,我身子顿僵,寒意透背,脑中急纷纷乱转:“他怎知道我的真名?他……难道是读灵者!”

“贤婿,你怎么啦?”

陆幽盟见我大叫一声,随即僵愣身子,呆若木鸡。便走近握住我的手,柔声问道,目中

投来关注之色。

“怨……怨僧会仇客,”我喃喃着,环看众人一眼,容色尴尬道:“原来便是石匠爷爷!

老太太平日还夸他如何……如何慈和可敬呢!“

众人都投来同情的眼色。

我恨透了这被人硬生生控制的窝囊感觉!

“筠儿。”贾似道皱着眉,正色道:“老太太戒过善良,从不念他人旧恶,瞧他人身上都是好处,你莫要当真了。哼,再说,你爷爷是抗击金国的大英雄,你哪里冒出个石匠爷爷?”

贾似道不知是以训斥我来挽回颜面,还是早就对我这贾氏一族之长忍了许久,此际见我“失态”,遂毫不客气地教训起来。

我窘迫得恨地无门,真是岂有此理!我竟被这个假惺惺的仑娘贼奚落教训成这样!此仇不报非君子,上清在上,为我作证!我定要上这“假惺惺”的所有老婆,让他从头绿到脚,绿得永不翻身!

“亲翁,”陆幽盟出面缓颊,劝道:“你也是的,筠儿不是骂那石匠为‘怨僧会贼子’了吗,石匠爷爷之词,不过顺着老太太的话头,筠儿一时失口,又何必认真呢?”顿了顿,又道:“是了,那玉石图能否赐弟一观?”

贾似道咳了一声,将帛画递给了陆幽盟。陆看过后,随手又传给他人,齐管家亦凑上细瞧。轮到我时,我一见,心中一跳,暗道:“果然!”图上所画,与陆小渔送来府中的那颗玉石形制模样,几无二致,莫非陆府那颗玉石也是照那渡劫石仿刻的?陆府送假石来府中的用意,我想,无非是抛砖引玉,欲激得贾府所藏真石出现罢?

“大伙都瞧过了,”陆幽盟含笑道:“仅图中分描石上各处图景便达十几幅之多,其中任何一副所临摹之景均繁密细致,构建宏大,此石却要包揽无遗,真是见图便能令人遥想其真石的卓尔不凡,说出来不怕大伙笑话,陆某薄有家财,别无喜好,却是个十足的石头迷。见了此图,遂心生不惜千金求其真石的痴念。

亲翁,我现下总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贾似道诧道。

“小弟猜想,亲翁与张石匠的结怨或恐不在人,而在物!”

“此话怎讲?”

“小弟也是将心比心。小弟痴迷玉石,那张石匠既为玉石匠出身,对此道想必亦有雅好。

亲翁有所不知,这玉石玩物,在他人眼中,也许只是个稀罕玩意儿,在我辈石迷心中,却有比性命珍贵的,若珍藏极品被人夺爱拿去,那便形同不共戴天之仇了!“

“陆贤弟,你这话什么意思?”贾似道勃然变色道:“难道说我会去抢了张石匠的这东西不成?”

“小弟出言冒昧,但无恶意,请亲翁明察莫怪。”陆幽盟陪笑道:“小弟是怕,或恐亲编也是出于无意,小弟听说,那张石匠也是个小有名气的玉石匠,薄有家资,否则当年也无法续娶……嗯,听外边传言,老太太回临安时,却也不是空手独归的。”

“不错,”贾似道面色微红道:“家母当年被遣嫁时,颇有些细软,在石匠家数年更有许多用惯之物,我接回家母时,自然一并取回,并不足怪!”

“那是,”陆幽盟点头道:“以亲翁当时的声势,石匠家那点微财自不在眼下,依小弟猜想,或是亲翁无意中将那玉石夹带来了,故此招来祸怨……”

“原来你说了半天,是说我取走了玉石?”

“小弟担心的正是这个。”

“荒唐!”贾似道环视众人,傲然道:“我又无喜爱石头的怪癖!那玉石纵值千金,也还不在我眼里!那玩意儿,张石匠不是藏在身边,便是给了其子张宁,我……”

这时,贾似道眼角瞧见龚护院领着一名富商装扮的肥胖中年入厅,略为一顿,起身向那胖富商迎去,口中致歉:“李兄,劳驾莫怪!此处有一事请教,请坐,请坐!”携着胖富商的

手,一道转回,礼揖让座。随即朝龚护院道:“你来得正好!当时去张石匠家取老太太贴身东西是你亲办,你可曾见过这图中玉石?”

龚护院细瞧了帛画一眼,断然摇头道:“不曾见过!”

陆幽盟与齐管家均面色微变,齐管家忍不住道:“龚贤弟,瞧仔细了,听说当年从石匠家搬来东西足足五车有余呐,恳多物事,隔了多年你都能记清?”

贾似道狠狠盯了齐管家一眼。龚护院笑道:“这种稀罕东西若真见过,自然入眼难忘,不比其他,怎能记不住?”

此话极有道理,齐管家作声不得,贾似道皱眉吩咐道:“齐管家,你磨在这里作什么?

外边诸事还需你料理,还不快去!“

“是!”齐管家百般不愿,却也只得躬身退去。

“这么说,却是小弟猜错了,”陆幽丰呵呵笑道:“亲翁与那张石匠,并非因石结仇!”

“自然不是,”贾似道神色有些不耐,转身朝胖富商道:“李老兄,这是你送来的礼匣吗?”

那胖富商瞰了一眼,惴惴不安道:“不错,莫非有何差错?”

贾似道也不多话,将帛画背面示与胖富商,那胖富商颤声站起:“这……这是我匣中之物?”

“李兄不必担心,”贾似道冷笑道:“似道好歹也是个明白人,若真是李兄的物事,也不会留这么一个尾巴了。”

“当然,当然……”那胖富商吁了口气:“贾大人明鉴!其中定是有人作了手脚!”

“不错,”贾似道微笑道:“请李兄来,便是想问清其中曲折,我想,多半是途中被人掉包了……”

“不会,不会……”富商老者却摇头道:“临行坐上车后,我还亲自开匣瞰了一眼,五驹玉佩还在,启行后并无人相扰,一路进府的。”

乌鸦“吓”声一笑,插嘴道:“胖人嗜睡,这位肥油油的老兄莫不是上车便睡着了?别说换颗玉佩,便是在老兄身边偷个把女人,只怕老兄也未必能知啊!”

“多嘴!”雀使斥道:“要说话便好生说话,扯那些胡话作什么?这位李大哥,不是小瞧你,若有江湖高手不知不觉令你昏睡,中途从容掉包,是很有可能的。”

“不,不……”这胖富商说话爱连说两遍,脾性极好,被人奚落也未生怒,只道:“我闭目则有,并未昏睡,再说,车中还有随从。”

“李兄当然不是亲手捧拿礼匣,那么是随从拿着?”

“那是,那是,”胖富商道:“小张一道随我来的。”

“小张?”贾似道扬眉道:“你那随从姓张?”

“非也,非也……”富商老者居然能掉文,摇头道:“他姓贾,说来还是大人本家,名令章,时令的‘令’,文章的‘章’,贾令章,我一向唤他小章。他来我家数月,颇通玉石品鉴,这回,我难得入手一块珍品玉佩,我想,我与贾大人乃是至交,小儿又与贵公子是好友,便献上这件玉佩以表心意……洛泛玉佩…

…嗯,这玉佩也算是难得之物,我想,若是有人问起来历,这小章正好懂行识货,可详加解说,就带了他来……“

说及玉佩,胖富商脸上有些得意炫耀之色,旋又想起玉佩已失,还被换了忌物,不由垂头丧气道:“那么……玉佩是丢啦,可惜,可惜!”

“懂玉石,这么巧……海泛贾令章……”贾似道喃喃道:“靠得住靠不住?

会不会是他中途做了手脚?“

富商老者满脸无辜地抬望:“该不会吧?那他是为什么?”

“嗯,你说他到府上已有数月?”

“是。”

“这却奇了……那么想来此人也不是为今日之事而为……”

“这贾令章极是灵巧,与犬子更是投合,是啦,他跟着犬子来过贵府好几回呢,贵公子应该也认识呀!……”

“贾令章……贾令章……”贾似道又喃喃念了几遍,蓦地叫道:“是他,定然是他!”

胖富商举首茫然:“是他?”

“假的令章,真的张宁!”贾似道双目灼灼,咬牙喷声道。

这个名字被叫出,众人心中想必也是一片敞亮。至此,诸事皆明,那张石匠之子锐意复仇,早就潜伏于贾府外围,虎视耽院,今日恰逢此事,置“示证”于匣,也是顺手而为,估计此时早已脱身隐遁了。

事已查清,贾似道请退了那富商,独自发怔。

众人提了半日心,此时知道怨憎会今日已然来过,仅“示证”于孽主,并未有大举动,那么,显然“婚仪诱敌”之策并未奏效。

“这般也好,”京东人语笑道:“大公子可安心如期入洞房了!”

众人神色松动,只有陆幽盟神色郁郁,比前更甚。今夜他与齐管家两人寻石心切,几乎赶脖子上架,差点露出原形,百般花巧掩饰,旁敲侧击,想盘问出渡劫石下落却落了个空。

还有那“读灵者”好像也是为渡劫石而至,除了那瞬间心跳露迹,我后来再也察不到他半点气息,此人高明之极,厅中高手众多,竟然也被他隐身自由来去,未被察觉。

可笑几方人马数年谋算,都以为渡劫石到了贾府,以今日交言看,那玉石却未被贾似道席卷而来,多半还在张石匠父子手头,也就是在隐迹潜踪的怨僧会!

那么,张石匠父子既未丢石,并非因石生怨,却为何入怨憎会找贾似道寻仇?

难道仅仅因胡氏被夺?

夺妻恨,杀父仇!

昔日怨,今时报!

“夺妻恨”自然指的是胡氏那老红颜,那么“杀父仇”,就像京东人语说的,又作何解释呢?

我心中正疑思着,那闭目神定的富春子倏然睁目,眼中神光如电,失声叫道:“不好!”

众人闻声向他瞧去,富春子身形离座而起飘出厅外,口中喝道:“大伙快去!

怨憎会攻进府中,外边已动上手了!“

众人再不迟疑,纷纷奔出厅来,果然听见多处有声息传至,最近的地方应是前院主房,众人绕厅至房后,刚到贾似道与霍氏主房院外,里头跌跌撞撞地奔出齐管家,神色慌急地叫道:“快来人!仙姑已失手遭擒!大夫人与二公子危急!”

师姐被擒?我脑门一晕,只听齐管家被众人追问,一边领着众人向院内回奔,一边喘吁吁道:“怨僧会来得蹊跷,突然出现在大夫人房外,幸亏圣……仙姑护着,敌方一时未得手,附近全真道士纷纷赶来,想不到,仙姑却又失手遭擒,唉,这……洽柠……”

师姐神功惊世如天人莫测,怎地……怎地如此轻易被擒?我惊疑万分,脑中迥旋极大的一个疑团,待一眼望见齐管家也是满面迷茫,蓦地如电光闪照,陡然明白……是齐管家!

齐管家怎会从大夫人院中跑出来?定是他获知渡劫石未在贾府后,推测玉石还在怨憎会张石匠父子手上,当即跑来禀知师姐,师姐遂故意受擒,意图潜入怨僧会寻石!

……师姐,你行事太傻了!仗着艺高人瞻大,全然不顾自身安危!

思及怨僧会的毒辣手段,我不寒而栗,心惊念狂,当下再也顾不上掩饰功力,全力急奔,瞬息越过众人窜到了霍氏屋外,只见富春子拂尘飞舞,已压住突前的外敌攻势,许多全真道士青影闪动,却散在院中,正与不少白衣人缠斗。

乍眼一望,这批全真道士的剑术修为,显然比青阳山与王寂府中我遇见的全真道士逊色许多,这也使其中一名小道士,便是叫破富春子乃解道枢的那个少年,不仅功力修为比其他包括年长一辈的全真道士强上许多,且手中施展的剑法也与众相异,他剑势展开,指、挑、

刺、撩,大闲大阖,形如坛前作法,脚下也是按禹步步法移动,刺击之声甚是凌厉,彷佛夹杂隐隐雷声。

前来夜袭的外敌一律浑身缟素,想来便是怨僧会的贞苦士了,他们功法虽异,却个个均非庸手,出手狠厉果断,不忌己伤,寻常全真道士需得三、四人方能敌住一个,整个战势实际上全靠富春子与那少年道士撑着。富春子拦住的几人,手下功夫又比其他白衣人高出许多,身形趋避、出手攻敌间,一派高手风范,无奈富春子那看似慢腾腾挥舞撩动的拂尘丝与像要被吹倒的老朽身子却始终击不垮、绕不过,不一会儿,富春子身前就吸引了越来越多急于冲破阻碍的贞苦士,倒像一块磁石,将院中贞苦士多余的战力全都吸纳。

从厅中赶来的众人见了此状,叱喝一声,当即加入攻敌。我却满院掠闪,在人头混乱中奔寻被擒的师姐,这时,只听园中方向,姨娘们的居处传来尖亢的鸟呜声,雀使弃敌而去:“好呀,那边也动上手了!”乌鸦紧紧跟随。

此处未见师姐,我迷迷糊糊也赶上雀使,掠往园子东南后院,也不与敌接战,身形如飞,四处搜寻。

“少主,只怕我们那头也有敌袭,咱们快赶回去!”京东人语随在我身后,到处乱窜,这时出言喘道。

我毫不搭理,兀自痴狂寻觅师姐踪影,此处场面太乱,我虽将各院搜过一遍,但师姐受制后裹挟在敌人手上,跟着敌员四下窜移,漏过不见的可能也有。我心中焦急万分,正无计处,陡然听见新房方向一道长啸声传来。

“是宋恣!少主,新房遭攻,局势险急,三郎恐怕撑不住了!”

陆小渔?

我心中突紧,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第五十八章,花烛映月

“师弟,快走!”

也许是幻觉,乱声中我似乎听到师姐的一声清叱,摆头寻望,场面乱糟糟的,什么也瞧不清。我脑中闪过青阳山被袭时师门离乱的情形,蓦地醒悟,这一声,不就是我逃上凤尾鹰时,师姐在山巅风声中的呼喊么?剎那间,心中巨痛。

忽然,我暗骂了声:“该死!”乍遭变故,我头脑懵懂,此时才因青阳山而想到了青阳气。当即运功默察,师姐如今的青阳气很弱,加上附近被众多高手运使真力,气感杂乱,渺不可辨,但周遭情势、声息举动,却异常清晰地映入脑中—雀使门下均是一帮爱耍嘴皮之徒,刀剑交击、拳掌对决之际,犹能听到他们叨叨乱语:“喂,穿丧服的,我已经让你五百招了,你还不知耻退下?”

“商量一下,换个妞儿来跟我打!好不好?老子看见你这张死皮脸就讨厌,功力大打折扣,这种便宜你也占?”

“从哪来的你啊,全身臭哄哄,还酒气冲天的,实在没劲陪你玩了,好臭!

去沐身后再来啦!“

“暗器!哼,你居然使用暗器!太没志气了……不好意思,我这也算暗器啦,哈哈!”

“来的人员不少哇,够我蝙蝠这双老拳饱餐一顿了!快哉!快哉!”

雀使纪红书四处掠动,运绸成鞭,遥袭所遇之敌,她功力本高出众人一大截,又是对激斗中腾不出手的敌人突袭,当即连连得手,所过之处,本来相持的局面立时改观,创敌之后,她毫不停留,又赶往下一处。敌方几名高手,见了此状,意图截住她,却不及她身快。纪红书身后“拖”着个长长的尾巴,一边挥绸纵横,一边大声喝斥:“小狂蜂,守紧院门就可以了,你抱着别人女眷跑来跑去干嘛!”、“乌鸦,别尽说嘴了,小心后面!”、“蝙蝠,不要只顾打架,有人窜进房了!”

雀使门下一众,虽看似嬉闹混乱,让人易生轻视之心,实际上人人手上功夫均臻上乘,对敌灵变多端,诡诈迭出。论起来,府内几处,当算雀使门下这边人数既多,实力又强,但即便如此,似乎对敌也未占到压倒优势,局面尚在相持中,可见怨僧会投入的战力着实不弱!

“少主,你娘亲有雀使她们护着,应该没事,迟疑不得了,咱们快去罢!”

京东人语他只道我到处奔寻,为的是放心不下王氏。此时催促过一声,不待我回话,已展动身形,朝新房掠去。

我暗叹了一声,默察感应青阳气,虽徒劳无功,但运功后提升的灵觉,四方铺展,已大致能确定师姐并不在姨娘们的这片院落。当下再不犹豫,施展轻身提纵术,全力疾驰,此时心无旁骛,真气浩浩荡荡,以驭奔行,身子如离弦之箭,不一会追上了京东人语,他侧头讶然一望,脚下未停,待两人并肩时,京东人语以目示意,道:“少主,你看!”

前院大夫人居处,火光闪动,酣战甚烈,显然全真群道犹陷于苦战,未能击退来敌。

我心下暗惊:原先众人只道府内几方人马汇集,正面交战,我方应是占优,要提防的只是怨憎会暗袭,故此着眼于如何激得敌方现身,再加以击破。现下看来,真是出乎意料,怨憎会大举进袭,摆出一副明打强攻、以力取胜的架势,在几处发动攻势,而处处都不居弱势!

到底是哪里弄错了?雀使之所以出诱敌之策,应该早就料到对方的人数与实力了呀。

“今夜袭击府中的这帮人,其言行作派,与雀使所述的怨僧会,大相径庭。”

京东人语身子高瘦,急掠间头面频频前倾,看上去似乎跌跌撞撞的,道:“况且,我曾听七郎说过,怨憎会贞苦士,几如苦行僧,缄口默书,酒色不沾,这帮人虽穿孝衣,却彷佛刚从哪家府中醉饮归来,人人酒气醺天,我看,其中定有蹊跷!”

我虽未与敌近战,但所过之处,也颇闻到酒气,这帮人大呼小叫,进退间却颇有法度,互援互协,彷若军战,着实让人诧异。

当下也无暇与京东人语细论,转眼掠过园子,我所住的院子在望。两人慢下身来,潜行而近。奇怪的是,其它几处,激斗声甚烈,这边却没什么太大动静,莫非战局已了结?

这时,却听院内一个粗豪的声音叫道:“宋恣,你们养尊处优,手上功夫退步啦,怎么,还要打下去么?”

另一个刚健沉浑的声音道:“吴六,宋三郎岂是易与之辈?且莫中他示弱之计!”

那粗豪的声音哈哈大笑:“都被我打吐血啦,果然”弱“得很,不用再”示“啦!”

我听了心中一凛,与京东人语潜步贴近竹篱,各寻了一处缝隙,朝内窥望。

只见院中有许多手执刀枪的麻衣孝服者,约有十余人之众,均立于院中左侧,这些人高矮不一,看似松散,但白衣苍寒,面带风霜,人人身上均隐然散发一股血战余生的顽戾气味,他们驻足默观,正瞧着他们其中一人与宋恣交手。霍锦儿静立于新房门前,向场中观望。陆小渔、胡九与众丫鬟,均未露面,想来被护在屋中,并未出来。此处情形一目了然,一望可知,师姐不在这批夜袭者手中。

让人疑惑的是,夜袭者人多势众,怎肯这般文绉绉地与宋恣相斗?

忽听身后风动,两人回头齐望,原来是吴七郎与陆幽盟,想来也是听到宋恣啸声告急,匆匆赶到。

京东人语朝吴七郎比了手势,吴陆两人弓身移近,京东人语低声道:“少主,三郎还在维持,待会冲进去,你与陆公只须协同霍姑娘守于新房门口,待属下等却敌,若是听到我唤一声”干你娘“。”娘“字出口,可乘敌震骇间,借机出手反击!”

我心想,这该是京东人语与宋恣等早就相约好的,借他“破口吟”之威,攻敌不备。只是京东人语平日满口诗句,待真到实用之际,却选了这么句劳什子粗话,算是出敌不意么?不禁暗下好笑。

京东人语交代完毕,一挥手,四人各择方位,突然齐闯了进去。

一进院中,我与陆幽盟齐奔新房,亢、吴两人则闪身掠往宋恣身旁。

宋恣一愣,抬头急叫:“少主,小心!十妹被挟制,身后藏有敌人!”

院中自衣人齐声怪笑,我与陆幽盟闻言却步,我忍不住惊声叫道。,“霍姨?”

霍锦儿不能应答,只眼中投来焦急之色。此时才看清,她神色多少有些狼狈,一络被击散的长发甩于胸前,头上乌发也有些凌乱,见了我望去的眼色,霍锦儿黑亮的眸子不眨一瞬,眼波中闪着难言的滋味。两人目光相对片刻,我的关切从眼色中传递,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只听一声冷笑,霍锦儿身后,闪出前几日大厅下书的罗侍卫,也不知以他的身形,是怎么藏于霍锦儿背后的,竟是半点气息也不露,直似“不存在”一般。

霍锦儿被擒,那么屋内的陆小渔等人岂非也被怨憎会制住了?我与陆幽盟僵在原地,一时进也不是,退又不甘。我当下高声叫道:“小渔!”

吱呀一声,新房的窗扇推开,陆小渔静静地出现在窗口,我正欲相询,却见她身旁随即又多了几人,一个是陆小渔的母亲陆夫人,一个是我会见过一次的怨憎会蓬须大汉,另一个,我再也没料到,竟然是矮胖子言老三!

难怪府中戒备紧严,却被怨憎会这么多人毫无先兆地潜入,我怒道:“矮胖子!你这混蛋!是你领的路?”

矮胖子言老三哭丧着脸道,,“没法子,我一回府就被他们捉住了,没有我带路,他们也能由地下通道进来,今夜他们押我来,是要寻连丽清。”

当时让矮胖子建造地底通道,本是为躲避怨憎会之用,反正有益无害,我也就未加干涉,没想到,最后却成为怨憎会入府的快捷方式,世间因果,真是繁变难测!

我便似被老天算计了一把,有苦难言,怔怔地望着陆小渔。她全身不能动弹,只以眼波向我瞟来。她身着宽大的喜服,下肢被挡住,只露出上半身,身形却依然显得娇小盈佾,灯影下,朝着屋外的那身丽裳微呈暗色,虽不醒目,却格外的深艳。她头上红盖头与凤冠,均被揭去了,露出光洁的额际,乌黑的发丝盘在脑后,梳挽成一个优雅的小髻,这又喜又佾的新容,本该由我于洞房中从容观赏,却在这般情势中得见。

若非我急于搜救师姐,此处或许不至被敌所趁,她会陷入眼前处境,可说是受我之累,我心中万分歉疚,稍觉心慰的是,想来她母亲陆夫人,应不会加害女儿的性命。

思忖间,身旁的陆幽盟前迈一步,惊声道:“是你!你把女儿捉住做什么?”

陆夫人丰白的面庞神色微动,冷冷道:“你这负心郎!有何脸面来问我?已有人警告过你,贾府即将合家覆亡,你竟然还将小渔往火坑里送!你安的是什么心?哼,我当然要把女儿带走!”

陆幽盟厉声道:“你不亲不慈、不守妇道,弃家而去,如今还回来做什么?

你问问小渔,她还记不记得,有你这么一个娘亲?“

陆夫人道:“是我生下的,当然是我女儿。她不认我,倒要认你那些野女人为娘么?”

陆小渔无法作声,夹在当中,眼波移来闪去,神色又羞又无奈。

场中麻衣人内,一个方脸头领沙哑的声音一笑,打断道:“好啦,等了半日,正主儿终于到了,弟兄们这便动手罢!”

他们奠正的目标原是我么?我心下闪念,当下暗自戒备,往东府几人这边缓退。

京东人语向我使了一个“稍待”的目色,打了个哈哈,缓步踏前,嘿声道:“我道是谁呢,原来却是老相识了,公权兄,一晃十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那“公权兄”见京东人语招呼,将提起的枪尖点地,面色漠然,道:“别来无恙么?嘿嘿,漏网之鱼,也只能是苟延残喘、行尸走肉而已。”

京东人语道:“这帮弟兄,都是昔年湖州军旧友么?在下倒有耳闻,说是湖州旧友,大多聚于川西边境,取粮于敌,不扰乡民,小弟甚是敬佩,想来怨憎会也收不下这么多弟兄,那么,权兄这身打扮,莫非是赶来临安秋祭么?”

那“公权兄”脸上略有些不自在,只淡淡道:“我们旧日兄弟,也有不少在怨憎会的。”

另一麻衣人忍不住道:“大哥,何必跟这瘦竹竿多啰嗦?弟兄们可等得不耐烦啦。”

那“公权兄”道:“咱们与东府,也算有过并肩杀敌的旧谊,说上几句,也是无妨。”

京东人语脸上变色道:“这么说,今夜你们是与怨僧会同流并力了?当年湖州之乱,济王被废,你们因此受累,被朝廷追缉,我东府可并未对你们落井下石呀,今夜为何却来突袭,冒犯我东府新主?”

“不错,我们与东府并无旧怨!”那“公权兄”沉声道:“当年山东一条道,确实漏过我们不少兄弟,论起来,你们东府还算厚道,弟兄们很是承情。不过,我等沉冤似海,血仇如山,可谓遮天蔽日,今生只能报仇,不能报恩了,亢兄莫怪。当年贾似道腿脚嘴舌麻利得很,我们不少弟兄的眷属遭难,贾似道均有份在内,今夜我们与怨憎会的弟兄们相聚,乘兴夜游,也是聊报贾似道当年的恶行,并非针对你们东府。”

“然则为何对我东府少夫人、霍姑娘无礼?”京东人语指着霍锦儿、陆小渔道。

“暑这位便是当年以”灵机巧手“闻名军中的霍家那小姑娘么?那真是失敬了!不过,霍姑娘太也难缠,一上手,就伤了我不少弟兄,只要她不再乱动,我可向怨憎会的罗兄求情,保她无虞,新娘子么……”那“公权兄”摇头道:“那是陆夫人的家事,我们管不着!”顿了顿,又指着我道:“这位少年,我们却不识他是什么东府新主,只当他是贾似道的儿子!”

“公权兄认错人了,你道这少年是谁?”

那“公权兄”一怔,疑道:“他……”

京东人语一笑,猛然摆首,朝霍锦儿身后,断声一喝:“干你娘……!”

余音震耳,吴七郎身形飞起,鹰翔半空,长剑铿然而出,铺开一片剑光,向麻衣人当头洒落。那“公权兄”不怒而笑道:“来得好!七郎勇猛不减当年!”

银枪一闪,气贯九天,朝凌空的吴七郎直刺。以他为中心,麻衣人众,迅疾“大”

了一圈,如水波扩散,悦目之极,显然众人反应既快,配合又熟。

众人说话间,宋恣本与敌罢战,两人遥相目对,互为戒备。此时宋恣暴喝一声,圆肩顶背,又出掌与敌相斗,气势却与方才翻然有变,“噗”的一声,将敌击飞丈许,矫矫身姿,乘胜长驱,跟着击退的敌身飘前,一往无前,杀入敌圈。

京东人语孤高的身子则开始折折飘飘,游走外围,长臂疾探疾抓,掌爪触敌,哀声连连。

我早有所备,当京东人语发出“破口吟”的同时,我沉入灵境,周遭情势如画映入灵觉,霎时确定了罗侍卫站身方位,青阳气沉入地面,先后数道气劲,利箭一般从地底穿出,分袭罗侍卫两脚足底!

“啊!”的一声,罗侍卫跳脚闪开,我迅速探手,辅以念力,将失去挟制的霍锦儿遥遥拽过。

这个偷袭法,我在青阳山时早知运用,只是功力修为有限,形如给人脚板挠痒,跟师兄们开开玩笑还可以,没多大效用。如今功力倍增,一施之下,果然奏效,只可惜,陆小渔隔于房中,不能如法炮制,将她救出。

然而,当我向新房窗口望去时,却大吃了一惊,陆小渔虽在窗口,却已不在房中,而在窗外,腰身被陆幽盟揽住,急速掠回。

我当下大喜,念拟“陷舟”之幻,出掌朝房中追击的陆夫人、蓬须大汉击去,掩护陆幽盟父女退回。

我不知道陆幽盟是怎生做到的,适才眼角只见他刚挨近窗口,尚未入房,竟将陆小渔解救逃出。

被我汹涌的气劲拦于房中的几人,惊疑互望,矮胖子向蓬须大汉瞪眼道:“莫看我,我被你制住穴道,一点也动不了。”

陆幽盟这一手漂亮极了,便如变戏法似的,房中几人面色惊骇,此刻还在迷幻之中。

吴七郎等人杀入敌阵,未过片刻,被逼退至外围,几人不知我这边细情究竟,听得响动,呼啸一声,趁机飘退,麻衣人四下散开,院口、竹篱,均有人把守,形成了合围之势。

我心中欢喜,浑然忘了周迈情势险急,我一手扶着霍锦儿,一手便去拉陆小渔,道:“小渔,你没事么?”

陆幽盟含笑松手,陆小渔穴道未解,软软地扑身倒于我怀中,仰抬着的面容,略带羞色,微笑作应。

我左右臂间各有一女,形同两美在抱,霍锦儿大羞之下,忙别过了脸去。

宋恣走近,从我手中接过霍锦儿,目光一闪,口中突叫:“小心!”

我的气机感应已十分灵敏,未待宋恣提醒,揽着陆小渔旋身飞起,避开了罗侍卫潜扑而至的袭击。

罗侍卫身法极快,毫不理会宋恣与陆幽盟的出掌阻拦,掠过我方才立足之地,足尖一点,凌空继续追袭。

我气转如意,半空折身转向,一掌念拟“排山浪”,汹涌庞大的气劲,迎着罗侍卫的一团白影,狠狠击下。

罗侍卫白影一滞,跄身落地,冷哼一声,道:“果然是丹气!”反身与拦截他的吴七郎硬碰硬地对撼了一击,闪身飘退。

我停落下地,暗运气劲,将陆小渔被制的穴道冲开,拉着陆小渔娇软如绵的小手,两人新服成对,并肩缓缓走回东府众人中。我为自己竟能轻松写意地避过罗侍卫闪电一袭暗暗心喜,一时平添豪气,朝陆小渔笑道:“今宵花烛夜,格外特别,月华高照为烛,又有这么些人来闹场,你喜欢不喜欢?”

陆小渔虽不通武功,但见惯大场面,神色还算镇静,纤手回握,笑了一眼,道:“果然新颖别致,只是他们穿的衣裳瞧着有些讨厌呢。”

我看着他们麻衣白裳,哑然一笑,道:“他们含悲,正映出我们之喜,我们高高兴兴的,气死他们!”

陆小渔轻声点头道:“唔!”身子小鸟依人般偎在我的一肩侧,含娇的音色,听来别有一种夫唱妇随的味道,剎那间,我心上浮动起永结同心、生死相随的绵绵情思,不由臂间使力,将她娇柔的身子紧了一紧,尘根热乎乎地洋溢着冲动。

罗侍卫哼了一声,道:“小鬼,你想要得谐花烛么?这个不难,我们早有替你准备,只是新娘子嘛,却要换一换人了,哈哈!”

麻衣者皆发出会意的怪笑,我不知他所言何意,只是更加小心戒备,要护住陆小渔,免得被敌人偷袭所趁。

宋恣已将霍锦儿身上禁制解开,东府这边多了一个生力军,又没了顾忌,一时气势大振,将我与陆小渔护在中央,各守方位,准备打一场硬仗。

“东府宋三,果然有一手,我以真武气劲封穴,非本门气劲,极难解开,想不到你却轻易做到,佩服,佩服。”罗侍卫见宋恣一会便将霍锦儿身上穴道解了,不由惊讶,旋即话风一转,道:“便让在下领教高招如何?”

新房内的陆夫人、蓬须大汉及他押着的矮胖子,此时已步出屋外,偕同罗侍卫、众麻衣者,从三面逼前而近。

我悄悄问陆小渔:“浣儿、小菁、蓝蓝她们呢?”激战一触即发,我却毫无紧张之感,当是功力提升后心志坚固、自信大增之故。

陆小渔一边以水亮亮的眼波游扫四周敌人,一边口中应道:“在屋里。”瞧她神色,浣儿她们多半被制住了身子,未被伤害,我更是放下心来。

只听她随即又低声道:“筠哥儿,一会你照应不及,先顾着自己,有娘在,他们不会加害我的。”

我唇角凝笑:“不!我再不会让人挟制你了,一会击退来敌,咱们还要入洞房呢!洞房花烛,怎能少了新娘?”当下暗提真劲,两眼估量眼前局势,以我如今的功力,即使不能击退敌人,也极有把握护得陆小渔全身而退。

陆小渔转过腰身,抬望我的面色,还欲分说,垂着的手背却不经意触到我胯下饱挺的龙根,霎时又惊又羞,闪了我一眼,瞋道:“你……你……”

“我怎么?”我嘴边噙笑,低声戏道:“我不是说了么,一会……还要洞房呢!”

陆小渔佾面飞红,拿小拳擂了我胸上一下,勾头埋入我怀中,脑后那新梳的小髻,也像新妇一般娇羞带佾,晃露在我眼底。

沉醉不足片刻,敌方先行发难,双方暗暗蓄势已久,一经触动,激斗的声势极为惊人。只听呼喝声中,宋恣与罗侍卫最先交手,随即吴七郎驭剑直取麻衣首领“公权兄”,京东人语人高手长,挡住众多麻衣者前击,陆幽盟恰好迎上陆夫人,哼了一声,侧身转攻,同京东人语群战麻衣者,霍锦儿则接手敌住了陆夫人。

蓬须大汉将矮胖子丢给一名麻衣者看守,执起那口阔面大刀,奔入战团。我击退一名亢、陆两人漏过的麻衣者,迎上蓬须大汉。

相隔虽不足一月,我功力大异往前,刚一上手,就让蓬须大汉吃了一个大亏,青阳气劲无须触接,先发制人,遥遥击中他握刀的臂根。他身子晃了一晃,手中大刀险些脱手,虎吼一声,刀刃虚劈身后,矫定了门户,去了小觑之心,冷眼望我,一招一势,刀势沉稳,向我攻来。略一使顺手,他阔刀挟含劲厉的刀风,控制范围渐渐扩张。我一面应敌,一面以臂护着陆小渔,进退闪避之际,颇有不便,稍稍处于下风。

交战不久,局势又变,吴七郎与“公权兄”功力相当,尚在相持,宋恣却不敌罗侍卫,被他奇幻灵变的攻势击得连连退后,陆幽盟转而帮宋恣助守,两人合力挡住了罗侍卫的前击。京东人语的身高本是优势,但众麻衣者多使长枪,他因身子太高,闪避转动不够灵活,连连受制,当下与霍锦儿换敌交战。这一下,霍锦儿的满身暗器与众多奇门兵器立时发挥了威力,竟以一人之力,连创多名敌人,转眼麻衣者在院中躺倒一片。众敌怒声呼暍,奋不畏死,纷纷狂袭暴进,但只要一近霍锦儿身前三尺之地,必有多人受伤倒下,带累“公权兄”也分了心,被吴七郎刺中胳膊,长枪威力大打折扣,登时处于下风。

陆小渔在我臂揽之中,先因紧张,身子僵硬,驱动不便,渐渐的,她越来越不担心了,索性闭上眼儿,全身放软,任由我如意拨转,我负累登时大轻。交战许久,真气在体内流转加速,功法挥使更灵,飘身掠闪,当真是念至身到,浑如鬼魅,气劲念拟,心得愈多,满脑幻象,“气箭”、“刀斧”、“豹劲”、“蛇窜”、“鬼影”、“石磨盘”、“龙爪”……纷纷出笼,气劲辅以念力,掌击夹杂幻象,随心适意,层出不穷,幻念所至,气劲应和,便有像物成念之威。

渐渐的,我心下亢奋,一发不可收拾,“排山倒海”、“惊涛骇浪”、“移山唤雷”,种种惊人意象,收控不住,蓬须大汉气喘如牛,左支右挡,犹在死力维持。我身形闪动越来越快,体内气劲狂走如奔,胸口气盈,腾然欲发,陡然冲破闷喉,异啸冲霄,指爪如电,随手一探,揪住蓬须大汉颈后,高高扔飞半空,长啸中,奔入人群,枪剑之隙,来去如电,一时不知撞倒击伤多少敌人。

敌我双方俱为惊骇,激斗趋缓,皆向我望来。我游目向空,银月清辉一照,神智略为清醒,揽着陆小渔娇躯,身法渐渐缓了下来。陆小渔似乎十分享受这飘来荡去的感觉,微瞇双目,娇身酥懒,神昏欲睡,情痴如醉。

我停落身子,一时周身通畅,沉浸在气感滋蔓中,说不出的畅美,想来采丹所聚之气,经此一战中,挥使流转,才收服理顺,全归我用,此前,我的身躯不过是个盛气的器皿。

“小渔,你莫非睡着了?”

基本上,我方已控制了局势,大占上风。威胁一除,我心神松动,移目望去,周遭声息影动,全收“眼底”,这耳目串通之感,彷佛又跨越了全新的境界。

陆小渔睁开明亮的双眸,面颊带着适才因凌空飞旋而泛起的娇红,微微气喘道:“筠哥儿,真像是在作梦……”顿了顿,又娇声道:“有些头晕,却好生醉人。”

她仰面望我,满脸洋溢着莫名的感动,容光泛着奇异的光彩,模样动人之极。

随着说话,她的指掌也在我胸上滑移着。

“小渔,你……”

惊骇中,我只觉胸口微微一麻,体内气滞,身子摇摇欲坠。

“筠哥儿,这是怎么……”

当我双膝一软,歪身倾倒时,陆小渔才察觉不对,惊呼声中想要拉我,却随着我一道跌倒在地。旁边与宋恣、陆幽盟相斗的罗侍卫见机最快,不顾应敌,转身扑来,身背强挨了宋恣一击,迅疾将我拉起闪开,咳喘声中,喝道:“全……

全都给我住手!“口中说话,嘴中含着的瘀血,喷溅到了我身上。

东府一方,本已大占上风,乘胜击敌之下,眼见敌方便要支持不住,不料我却突然为敌所制,一时茫然停手,全向这边望来。

只有情急的宋恣兀自衔追不舍,却被一个清瘦的披发男子击退,那人运剑气势雄迈,脚下咬劲,略不稍动,宋恣数次奋不顾身的扑击,竟不能使他微退半步。

“住手!”

听得罗侍卫再次威吓,宋恣手上停下,满面失望之色,颓然道:“怒汉吴刚?”

吴七郎亦失声惊呼:“大哥?”

“我说过,你我或无相逢之日,”那披发男子向吴七郎那边投去一眼,冷声道:“我没说的是,即便相见,只怕也再无手足之情了!”

“呜……筠哥儿,”陆小渔哭得有些失去控制,泣叫声在几人说话间隙中断续传来:“……我不管,快去救他回来!j 听了她的哭音,我又酸又痛,更多的却是茫然,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幽盟带些无奈地向这边望来一眼,又低声劝慰,陆小渔略带怒音,道:“……我说了,还不快去!”

我脑中一阵迷糊,适才我胸口中了指劲,小渔的手恰好移到那处,我心慌中误以为是她下的手,但她不通武功,手上毫无劲力,却又如何能够?怒汉吴刚突然无声无息地现出身来,莫非是他暗袭?可是,即便他能隐身,以我现下的功力灵觉,为何毫未察觉到身周的气息浮动?

回思方才电光火石的一瞬,怪只怪自己沉醉于儿女温情,一时大意,没察觉到暗袭之敌,也是极有可能的。

思及于此,我心口彷佛移去了一块大石,吸了口气,大声喊道:“小渔,不用担心,好生照顾自己!”这一声叫出,自己先觉心口刺痛。

陆小渔更是听不得,哭得声嘶气竭:“我……我定要救你回来!”

罗侍卫冷然讥笑,只当耳旁风。

此际,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啸声,“公权兄”道:“想必众弟兄或是得手了,或是抵挡不住,大伙这便退罢!”

罗侍卫随手点了我的哑穴,向东府众人喝道:“全都闪开!……弟兄们,今宵夜游,不负所望,咱们走!”

怨憎会与麻衣者众人,扶走受伤的同伴,押着矮胖子,在怒汉吴刚的断后下,退出院子。陆夫人在院口迟疑了一下,回身叫道:“小渔,你真不跟我走了?”

陆小渔低声饮泣,并不应声。东府众人神色不甘,围向院口,罗侍卫喝道:“不许跟来,否则……这小鬼在我手上,你们瞧着办吧!”语毕,纵声大笑,转身掠去。

东府众人间言,无奈却步,木然相望。

我被罗侍卫夹于腰间,极力抬首,向霍锦儿瞧去,她两眼闪亮,伸臂拦住了众人脚步,目送我被怨憎会一众带去。

出了贾府,罗侍卫又点了我的昏睡穴,我体内气息趋缓,心跳走慢,渐渐眼皮沉落,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