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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附体记-30

  
六十三、灭门瘴气

那边岔道上传来众人的一阵欢呼,我与霍王两人往岔路口回行,此时两妇裙衣早已落垂遮体,只是身衣头面均被风吹得凌乱,一时也难以收拾整洁了。

“少主!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领头的宋恣兴冲冲地从岔路口兜转马头迎来,满面欢容,一边下马伴行,一边絮问我逃脱敌手的经过。

我含糊作答,急步前行,抬头见众人已候在路口,除了东府的几人外,雀使门下众多高手,也全都赶来了。

我又是惊喜又感诧异,难怪白衣僧跑得比兔子还快,如此阵容,足以对怨憎会杀个回马枪了!当下与众人见过,匆匆互叙了几句,便上马与众人驰往怨憎会巢穴,欲赶在怨憎会转移藏身处前,集众之力,一举将敌歼灭!

霍王二氏,因“受了惊吓”,我命人将她俩连同胡九一道护送回府。两妇一去,我算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没了两妇在场,怨憎会即便指面道出逼行乱伦之事,也不过形同泼污造谣。

骑行中,我见霍锦儿夹在数骑后,故意勒缰甩旁,让过旁骑,随后纵马一冲,与她并行。她乌亮的眼波扫了过来,虽未出言问候,但唇角抿动的笑意,眉梢飞扬的欣慰之色,却让她朝前而望的面庞容光焕发,那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含蓄之韵,分外动人。

“霍姨,你们怎地这么迟才赶到?我差点没命了呢!”我压低声音,带着受难后的撒娇,半真半假地埋怨。

“离得太远,系魂术失效!走了好些岔道,只得倾府全出,分路探寻,所幸摸上这边后,感应增强,愈发分明,方传召他路人马一道赶来。”霍锦儿微含瞠意地瞟来一眼,略叙了众人寻到此处的经过。她迎风转首说话,脸儿被大风吹得红扑扑的,耳旁发丝不住后飘,随着夹鞍身跃的骑行,柔软的腰肢下,丰满的臀胯在马背一升一坐,我心上竟然幻起她于床第间起坐套弄的娇姿,一时不由得胯下大硬。

对我的暗窥,霍锦儿显然有所察觉,偏又不能指明道破,那份羞恼便也隐隐约约的,摆不到脸上,过得一会,只听她娇叱一声,微拧着眉,扬鞭一挥,马蹄扬起一阵烟尘,将我远远甩在后边。

我正欲策骑跟上,忽地,左侧另一条道上蹄声隆隆,烟尘滚滚,又有大部人马赶来,瞧骑行方向,正与此道于前方不远处交汇,我心下一警,想起白衣僧曾派人联络“湖州众友”,疑是怨憎会的援军,正要提醒众人戒备拦截。

却听那边有人扬臂遥呼:“十妹,可是有少主的消息了?”喊话间,两条道上的人马策驰不停,离得愈近,只见那边领头的正是关西魔、辕门兽,身后紧随着百来骑,大约是留守东府的人马。

关西魔一眼瞥见我正在人群中,当下大喜,大叫:“少主无恙,真是太好了!”

我问身旁的京东人语:“他们怎地也来了?”京东人语微笑道:“不仅他们,临安西城外的这片地界,各条道上都有咱们东府的搜查人手。昨夜遇吴刚阻扰,失去怨憎会踪迹,我们心急如焚,当即传召东府倾府皆出,分路探查,临安城内各铺坊行会的旧属先后听到消息,顿时炸开了锅,一传十,十传百,也都纷纷出动,目前,这西郊遍地都是我东府人马,人数只怕不下千人!”

乌鸦嬉笑道:“嘿嘿,怨憎会这回捅了个大马蜂窝,把你们东府这些虾兵蟹将、徒子徒孙全招引出来了。”

小狂蜂道:“人多没用,人多没用!”

宋恣未理会小狂蜂的“杂声”,愤容道:“少主不慎被擒,实乃我东府的奇耻大辱!咱们东府好歹也是地头蛇,此番不将怨憎会巢穴捣个稀巴烂,雪此大辱,咱们东府从此也难以抬起头做人了。”

这时两方人马已于道上汇合,关西魔远远听见,他历来语无遮挡,也不管当着霍王二氏及霍锦儿、纪红书等女流之面,当即嚷道:“不错!他奶奶的,这回非要把怨增会龟孙们的卵蛋全都挤出来,一一捏破不可!”

乌鸦道:“怨憎会也有不少女流,只怕没有卵蛋可供你下手”

关西魔一怔,当着纪红书等女流,不便回嘴,口中却嘿嘿怪笑起来。

众人中也有会意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亵笑。

小狂蜂嚷道:“咦,你们笑什么?不明白,不理解!”

蝙蝠于马上倾身,“啪”的一声,敲了他脑门一记,道:“疼不疼?”

小狂蜂莫名其妙,怒道:“当然疼!”

蝙蝠道:“给我们雀使门下男子丢脸,这是略示小惩!”小狂蜂抗声直叫,众人也不理会他。

临安郊外这片农田,正处于官道附近,有许多条小道都由此穿行,通向官道,各条道上不断有东府人马汇来,有骑马的、有驾车的、有赶驴的、也有徒步的,短短一段路程,身后的行列已聚起四、五百人,众声鼎沸,群情激昂。

我自小于青阳山修练,讲究心平气和,与世无争,不怒不躁,何曾见过这等前拥后继、赶赴大打群架的场面?只觉头脑发热,冲动不可抑制,修道者所谓的“沉静之气”早被我抛向九霄云外。

“就在前边了。”众骑过了田埂夹道,踏上荒坡,我抬首一望,指着前方大叫。

这段回程,众人疾驰足有一刻才赶到,可见方才我逃命时有多慌急,跑得有多快了,果然是人也是要用鞭子驱赶的啊。

策马赶来的众人,陆续于院前坡下聚齐,阵容气势不凡。

那白衣僧见机先行赶回,即便不及转移,定然有所防备了!对付怨憎会这等江湖高手,大部分武艺寻常的人,确如小狂蜂所言,其实并无大用,为免徒增死伤,当下众人略作分派,留下大部人马在外将院子团团围住,拦截逃敌,其馀高手则强行攻入院内。

我受困多时,此际功力尽复,身边又无羁绊,正要出口鸟气,当下越过众人,一骑当先,冲向院门,欲待头阵破关。

“少主!”宋恣在后唤止,拍马赶来,伸臂略拦,低声道:“小心中了敌人伏击!正门定有高手把持要津,咱们只在前边佯攻,却从两翼包抄进去,如何?”

“哧”的一声笑,却是硬挤上前来的蝙蝠听见了宋恣的话,冷笑道:“宋三郎,你莫是行军对阵多了?还‘两翼包抄’呢,耍那些鬼祟有什么屁用?嘿。且看我雀使天军的霹雳手段,”语尤未了,身影从马背跃下,足不略停,一径掠向院墙,口中“先声夺人”地叫道:“怨憎会小贼,你爷爷蝙蝠来也…”嚷叫未毕,只听他惨叫一声,众人吃了一惊,抬头望去时,却是小狂蜂趁他喊话之际,先行跃过墙头,进了院中。

蝙蝠戳指怒骂:“小狂蜂,操你爷爷的,你竟敢抢我的头汤。”就像被踩了尾巴的怒犬,蝙蝠忿怒地登上墙头,也窜入院内。

众人正待入援,忽见蝙蝠与小狂蜂同时又回跃墙头。

蝙蝠摇头道:“院内没人。”小狂蜂则道:“连个鬼影子也不见。”我吃了一惊,怨憎会众人闻风逃离倒也罢了,那么师姐与青袍人呢,以两人的身手功力,怨憎会理应没这么快击败两人,将张宁救出而逃逸,当下喝问:“里头一个人也没有?”蝙蝠与小狂蜂齐齐摇头,小狂蜂又跃上更高的门头,转首张望,寻觅逃敌去向,蝙蝠也飞身跃上,肩侧向小狂蜂一挤:“喂,闪开点!”小狂蜂受蝙蝠轻轻一碰,竟然守不住身子,身子一倾,仰跌于地!

蝙蝠大笑:“太弱了你,哈哈…”笑音未歇,脖颈一梗,眼白一翻,身子软歪歪栽倒,与小狂蜂跌作一堆,两人一动也不动。

众人大吃一惊,辕门兽奔在前头,忙抢上前,翻过蝙蝠的身子,一探鼻息,面色倏变:“糟啦!他竟然…死了?”蝙蝠眼白上翻,苍白的面上犹僵停着笑意,小狂蜂则双目紧闭,两个活宝冤家,适才还闹腾得欢,眨眼便躯体僵硬,死得莫名其妙。

雀使门下惊悲不已,纷纷挤上前,霍锦儿警觉地朝院中疑望一瞬,忽转身喝道:“灭门瘴!大家小心!所有人都退后!不可碰触两人身子,两人恐是受染疫毒而亡!”

乌鸦顿足急道:“怎么可能!才进去短短一会儿!”众人将雀使门下诸人劝离,退往坡下。纪红书神色惨然,一言不发,解下身后披风,将手一扬,披风缓缓飞去,将蝙蝠与小狂蜂两人脸面遮住。

众人默然举哀,坡下一片寂静。

白鸽哭得两眼通红,不住抹泪,泣道:“蝙蝠大哥,小狂蜂大哥!怎会如此?

呜呜…“

众人也是满腹狐疑,霍锦儿指着院内挨着院墙的一裸大树,道:“你们瞧…

那叶片!还有…院内飘着的白气!“

那是临安常见的冬青树,院外荒地上也有许多株一样的树,叶片舒展,虽入秋,叶色犹为青绿,但院内那株冬青,此际便如有数万只春蚕爬在上头,大口吞吃叶片一般,满树叶片瑟瑟微动,眼见着叶片不断打卷收缩,并且色泽变得枯黄,情形可怖之极。而院内半空,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淡淡白气,彷佛凝聚在空,风吹不散。

霍锦儿道:“那白气……应是蛇山术士的‘灭门瘴’!此瘴掺有疫毒,五十步内寸草不生,人畜受之,转瞬皆亡!”

乌鸦悲声怒道:“这时才瞅见…有个屁用!”

霍锦儿耳听乌鸦戳责,并不争辩,朝辕门兽招手道:“六哥!你快过来,让我瞅瞅你的手上!”低头检视了辕门兽的双掌,道:“六哥,幸亏是你,浸淫毒掌多年,百毒不侵,但也不能大意,快去洗洗手”转身喝令她的两名侍从:“你们赶一辆车,将六哥送到僻静之处,以药沐身,五日后没事方可出屋,你们也须小心,该知道怎么做?”两名侍从应:“是!”当即从东府旧属中弄来一辆马车,将辕门兽送走疗毒。

霍锦儿此时方抬头对雀使众人歉声道:“对不住,我未能及时察觉到那会是‘灭门瘴’。临安郊外,田间地头,入秋常焚烧干草,烟气四漫,甚是寻常。仅凭肉眼,实难辨出那是‘灭门瘴’……”

宋恣皱眉道:“这‘灭门瘴’是何来头,恁地歹毒霸道?”

霍锦儿叹气道:“三哥,只怕咱们都弄错了!”

宋恣道:“怎么?”

霍锦儿道:“之前咱们只道那几个不入流的蛇山术士,乃是以术谋生,因财为怨憎会所用,如今看来,却是不然,怨憎会中定藏有极高明的蛇山术士,我们翦除的那几个术士,只不过是受此人驱唤的小喽罗。”

宋恣一惊,道:“你是说,我们除去只是小喽罗,怨憎会中,还有更高明的蛇山术士?”

霍锦儿道:“不错。这‘灭门瘴’乃蛇山‘千人魔’洪其滔的秘术,此人擅长毒术与役物术,为人沉默寡言,不喜抛头露面,无人识其面目,他名头没有昔年‘蛇山三怪’响亮,但一出手,便极为惊人。此人盘桓西南期间,许多蛮夷之族因不甘受他驱使,动辄便遭灭族之祸,一死往往便是数百近千人,他因而得了个‘千人魔’之称。此人作恶多端,传言于夜袭涂山一战中已然身亡,没想到…

他非但未死,且还藏身于怨憎会,多半是要借力向阴山老人寻仇了。“

京东人语道:“我一直还暗觉奇怪,解道枢为何对怨憎会以役物术发动的‘畜警’毫无所觉,却能破去你的役鼠暗窥,看来,这‘千人魔’在术法上的修为,比你还要高明呢!”

霍锦儿黯然道:“我的一位师叔毁于此人之手,却连他形貌都未瞅清!”

纪红书咬牙道:“此人再难惹,我也誓要击杀此人,为蝙蝠、小狂蜂报仇!”

雀使门下诸人平日虽打打闹闹,相互攻歼,但同门之情极重,此际俱悲痛万分,愤形于色,纷言要即刻追敌报仇。

宋恣道:“东、南两个方向,各条道上均有咱们人手,朝这边汇聚,此时均未传来遇敌消息,怨憎会多半是向西或向北逃去了!”

京东人语大声道:“有谁熟悉此处地形?附近道路?”

东府一名旧属挤上前道:“前边这个院子,原是寿棺作坊,院后穿过林子不远,便是西去官道,若横穿官道,北边便是小天门山!”

宋恣道:“全真道士与贾似道、陆幽盟等人正是沿官道西去搜寻的,接到咱们消息后,应是往回赶来,怨憎会西去,正好与他们遇上,否则便是逃往小天门山了,不论哪个方向,咱们都须快追!”

霍锦儿道:“且慢,要围歼怨憎会,必先除去‘千人魔’,否则,一旦被他施法放毒,后果不堪设想!即便追去,也须堤防他在途中布下‘灭门瘴’设伏!”

众人见识过“灭门瘴”的厉害,均觉此言有理。

宋恣踌躇道:“怎生方能先行除去‘千人魔’?他夹杂在怨憎会众人,又没人认得他。”

霍锦儿沉吟道:“这个交给我,此人修练过役物术者,我从旁暗窥,或许能瞧出些蛛丝马迹。”

纪红书道:“好!只要你瞧出他是谁,我来下手。”

霍锦儿道:“只怕你一走近,他便惊觉了,须得攻其不备,才能得手,最好有擅长远袭的箭手…”

东府旧属中,倒是颇有几个擅长远射的箭手,霍锦儿查过他们功力修为后,均大摇其头,道:“这般修为,伤不了他。”又有人举荐东府旧属中“铁弹刘”,霍锦儿还是嫌他功力不够,甚至雀使门下精通“飞羽”暗器的鹦鹉,霍锦儿也觉得不足以将“千人魔”一击致命。

既要擅长远袭,又须功力绝高,从哪找这么个人?

众人正为难间,我心中一动,走上前道:“我来!”众人均以狐疑的目光瞧我。京东人语苦笑道:“少主身先士卒,固然可感可佩,但…”对于凝气成团、御气袭敌之威,我自觉纵然比不上吴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甚有把握,但论及遥击的准头,心中却没数,不过,想起我自幼习练滚珠功时,也常运珠离体,掷珠击物,百步之内,也算难得失手。当下也不多说,朝“铁弹刘”道:“你的铁弹子借我一些。”“铁弹刘”忙将整袋弹珠递给了我。

我信手拈了颗铁丸在手,游目四顾,寻觅试手目标。

举头望见前边院子右侧,一问石屋的飞檐高高伸出,檐角蹲伏着一尊石兽之首,离此正有百步之遥,便道:“我要射下那兽嘴里衔着的石珠!”甩箭之类,我未曾习练,但圆状珠体之物,一入手却颇感亲近。随着铁丸在指尖打转活动片刻,我扬臂发劲,喝了声:“中!”

众人目瞪口呆!铁丸长长地划过一片屋脊,淀起无数瓦片。

京东人语咳了一声,道:“少主手劲不错!”我面色一红,许久未触玩“神龙珠”,毕竟生疏了,准头这么差!当下暗暗估量了一下远处,扬手又是一发:“中!”这回更多人喝彩,铁丸着处,射中檐角兽身,将石兽炸得粉碎,那是内劲强横之故。

要是有玉石珠便好了,我暗下心道,玉石有灵性,触体而活,驾御起来更得心应手,不似这铁丸生冷无灵。

随着又一颗铁丸在掌心滑动,我极目又一座石兽,心内作念,感应多年掷珠心得,手心一松,铁丸脱指而出!

众人欢声雷动,远处乍看似毫无动静,兽嘴里的石珠却悄无声息地被击落!

我精神大振,信心更足,连发数道铁丸,院中几处兽嘴里的石珠被一一命中,无一失手!随即扬手打向院墙,铁丸穿壁而没,留下一个个蜂窝状孔洞。

众人相视骇然,一时反倒鸦雀无声,半晌,宋恣方道:“假以时日,少主再勤加习练,只怕能赶上昔年白玉蟾的‘如意珠’神功了!”

我暗下心跳,道:“怎么,白玉蟾的‘如意珠’,很神奇么?

宋恣道:“白玉蟾的‘如意珠’威震天下,为南派道门四宝之一,与阴山老人的惊魂鼓、天门道长的斩邪剑、张天师的招魂幡齐名,传闻‘如意珠’可在他身体肌肤上随意游走滚动,故称‘如意’,有次白玉蟾遭众敌围困,从后颈、襟口、袖子、腰间、足下等处九珠齐发,一举灭敌。当时目见者称道,白玉蟾的‘如意珠’,珠体呈黄,周身齐发,其状如‘佛光普照’,金光一灿,众敌披靡,威力无穷,其周身不动而发珠伤敌,实是令人防不胜防。”我悠然神往,道:“果然堪称‘如意’二字,己暗下却不由嘀咕,师尊让我以‘神龙珠’修行的滚珠功,莫非正是源自白玉蟾的‘如意珠’神功?

京东人语道:“少主的铁丸,无论准头气劲,也不见得比白玉蟾差多少了!

霍姑娘,你觉得如何?“

霍锦儿一双妙目讶然地掠过我脸上,缓缓点了点头。

乌鸦道:“既如此,咱们何不速速追敌?”

京东人语道:“尚须得想个法子,先行探明怨憎会是否在沿途布下‘灭门瘴’,以免众人遭劫。”

雀使门下乌鸦几人,还有不少东府旧属,均自告奋勇,请命作探。但以灭门瘴的歹毒,此去形同以身试毒,派谁去都不妥。

宋恣眉头一皱,忽走上前,朝东府旧属喊道:“鸟儿李在不在?”

人群中有人应道:“鸟儿李腿病未至,他儿子却在!”

被众人推出来的是一名容貌清秀的布衣少年,貌似木讷,瞧着比寻常少年老成许多,当场人多很是怯场,缩手缩脚的,走上前,朝宋恣行了一个跪礼,道:“小侄李居叩见宋叔叔。”

宋恣道:“无须罗嗦,你父亲的本事你学到几成,通不通鸟语?”

旁边知情人笑道:“只怕他比鸟儿李强许多,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他无所不通,巷子里都称他‘通灵’李居。”

宋恣大喜,道:“昔年军战,你父亲驱使飞禽,着实立了不少功劳,你快召些禽类,替我们探探路!”

“我方才已请动大雁,前去探敌,”李居神情扭捏一会,又道:“但驱鸟探毒,侄儿实不愿为之!”

宋恣道:“为何?”情急之下,他目剑透光,灼然逼视。

李居满脸胀红,垂头半晌,低声道:“侄儿一生与众生灵为伴,把它们当作朋友,怎可驱友赴难?”

京东人语道:“众灵有善有恶,与人一样,你不妨召些毒虫之流来呀。”

“毒虫亦有存活于世的善处,”李居瞧着很腼腆,却甚是固执,不过,沉吟一会后,他眸色忽地一亮:“是了,侄儿生平有个宿仇,这便驱赶它们前去!”

众人也不管他的“宿仇”是何生灵,只催他快些动手。

李居四下一望,忽然走到霍锦儿跟前,小声央求什么,霍锦儿失声道:“你要我身上的血?”

李居做贼似的瞄了众人一眼,垂头低声央道:“霍姨的肌肤最…最是白嫩,一瞧便知霍姨的血最香。”

我在一旁,闻言大怒:“放肆,你胆敢无礼!”

李居畏缩地躲于京东人语身后,却还探出一个头,眼盼盼地盯着霍锦儿瞧。

霍锦儿皱眉道:“你要多少?”

李居闪身出来,勾头勾脑,搓手道:“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霍锦儿无奈,捋袖以刃刺臂,滴了数滴,用刃身接着,道:“够是不够?”

李居满脸欣喜,点头道:“足够了!”捧刀匆匆而去,到了荒地草木丛中,时而沾草自语,而仰空喃喃,浑如犯了癫病之人,神痴痴地游了一圈,又蹲伏下身,引火烧刀,弄神弄鬼。

霍锦儿雪白无瑕的皓臂上,兀自渗冒着鲜红的血珠,她欲待褪下衣袖,却恐沾染衣裳,迟疑中以另一只手托着丰腴白软的裸臂,略一动弹,血珠滑下短短一线,更是鲜艳夺目。

我喉头一干,舔了舔唇,心下怜惜之中,透上莫名的热意,暗下传音道:“霍姨…你那里…要不要紧?”

霍锦儿猛觉我一直在旁盯视,急转过了身去,她立于斜坡之上,将一个丰突突的饱臀对着坡下的我。只听她背身传音道:“少主,非礼勿视哦。”那羞瞠中却含着些许撒娇之意,我心下大喜,朦胧中捉不定她的实在含意,心里却痒得飘飘然起来。

不须片刻,东府旧属后边,传来众人惊呼:“蚊虫!他娘的,哪来这许多蚊虫?”、“大白天的,蝙蝠竟然也跑出来了!”

黑茫茫一片,嗡嗡作响,却是李居的“宿仇”赶到了!

六十四、蚊虫大阵

所谓禽不禽、兽不兽,蝙蝠丑陋凶猛,展动肉翼在外围飞掠而过,尖锐噪耳的“吱吱”声一发,漫天乱飞的蚊虫缩成一个乌泱泱的大阵,没命地前飞,众人尾随在“蚊虫大阵”之后,绕过院子,朝院后怨憎会逃去的方向追敌。

院后是一片树林,林木深处不止一地设有“灭门瘴”。蚊虫微小,在瘴气中难以多活哪怕片刻,开路的“蚊虫大阵”一触瘴气范围,领头飞行的群蚊纷纷奄然掉落,李居当即命蝙蝠驱赶蚊阵改向,众人避开灭门瘴,依旧前追。

我沿途不停地习练飞射铁丸之术,“哧!”、“哧!”声在林木繁密间不时响起,铁丸长长地划空激射,或洞穿树干,或打下断枝,偶尔击穿叶片,遁空无踪。到后来,愈来愈得心应手,且不论准头无可挑剔,指间射出的铁丸速度也越来越快,往往气劲破空之声方起,铁丸已命中目标。如此指东打西,纵横挥阖,所向之处,只觉百步之内,过眼之物,或存或灭,皆在我手,胸臆问腾腾然泛起奇妙的感觉,发丸愈发从容,不知不觉间,一股无名的气势也隐然生发。

“少主,你的天赋真是惊人啊!”宋恣等人显然感应到了这股气势,愈发惊讶。

身旁众人皆是修行中人,自然明白,“气势”的养成,只有对某事某术浸淫多年,胸有成竹,方能从容不迫,透发出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势”,而我短短时分,便将飞丸遥击术习练到这般程度,自然引起众人侧目。他们哪知,自幼顽皮好动的我,不仅习练“滚珠功”多年,青阳山的飞禽走兽,山果奇花,更是没少遭受我的飞石劫杀,如今不过是重操昔年大闹青阳山的旧行当,自然上手极快,况且那御气离体之法,用于驱控飞丸暗器之类,正是得其所哉,再贴合不过,能有此效,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见我神技惊人,众人更是放下心来。这时,李居回报,派去探敌的大雁,在小天门山口的高空盘旋,显是发现了敌踪!

经东府旧属介绍,小天门山因山口两旁高高耸峙着峭壁如削、形如门柱般的石峰而得名,两峰险不可攀,中留豁口,入谷颇深,由山豁入谷约十数里,有一座坟起的山丘,山丘延伸,越登越高,直至陡接巨峰,高如椅背,故此当地人又将此数峰并称为“老爷山”,谓其远观如老爷椅之意。

若让怨憎会由谷口进入深山,山势连绵无尽,一山接一山的,追歼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

“咱们快追!”赶至谷口附近,忽听前方呼喝交战声,众人停了下来,领头数人跃上大树,登高远望。

宋恣修练目剑,目力极强,一望之下,首先反应过来,倒吸了口冷气:“怨憎会怎会有这么多人?只怕不下两百!”

我凝目望去,只见谷口处有一片空阔地,约莫是个伐木场,场院中白影闪动,许多身着麻衣的怨憎会贞苦士,正将数十名全真道士压在一角,猛烈攻击。

“不得不赞一下,这些全真道士腿脚倒也不慢,只是想不到怨憎会人数凭空多出数倍,追敌的人反中了围击。”京东人语的声气中不无幸灾乐祸之意,随即疑道:“奇怪,昨夜袭府的贞苦士,还不到其中三成,打哪儿又冒出这许多贞苦士来?”

宋恣苦笑道:“瞧这倾巢而出的样子,为了一个贾府,怨憎会也算备足了本钱。”

纪红书冷哼道:“一个贾府,尚还吸引不了怨憎会齐聚临安,他们此来是另有所图!”

我道:“不错,我在敌巢听到,怨憎会这回是与湖州那帮人,携手要对”湖州一案“大举复仇清算。”心下不由奇怪,纪红书怎会知道这么多?

宋恣一怔,叹道:“湖州一案深不可测,怨憎会这是自取灭亡了。”

纪红书神色颇不自在,一旁的白鸽道:“全真道士看样子抵挡不住了!咱们速去援手罢!”

宋恣侧看纪红书:“你看如何?”

“解道枢尚未现出原形”

“不错,解道枢自己冷水泡面,他不急,咱们急什么?怨憎会背倚谷口,正是可进可退,只因见全真道士势弱,故此返身扑击,咱们这般大军压上,他们势必逃进山里了!不如大部人马留在此地待命,先派些人手,绕行去那处伏击,待少主将‘千人魔’击毙,立时截断敌人入山退路!与此同时,这边人马大举压上,两面夹击!”宋恣早年行军对仗经验颇丰,一旦不沉迷医道时,倒也头头是道,理路清晰。

他此议显然是想以全真道士为棋子,拖住敌方,用心颇是阴损,不过,却是正中我的下怀,我当即点头道:“好,便是这样!大伙暂且按兵不动,一切均以我发丸为令!”

众人应道:“是!”

纪红书已由蚊阵作探中,想出以感应林中生机之法探路,当下偕同宋恣与门下诸人赶去谷口伏击,京东人语与关西魔则率众留下待命。

一路行来,赶着声势浩大的蚊阵,李居大出风头,满面兴奋,此际见大伙已用不着,颇有些恋恋不舍地欲将“蚊虫大阵”驱散,霍锦儿道:“且慢,你将蚊阵赶去前方扰敌,我正可瞧瞧,是否有人会以役物术将蚊阵击散。”李居大喜,点头道:“好,我再去多召集些帮手。”当即领命而去。

我与霍锦儿于林木间飞跃穿闪,又换了几株大树,朝谷口对阵处逼近,寻觅合适的伏袭之所。

我瞧中一株高出旁边许多的参天巨树,距离合适,枝叶繁密,又便于隐身。

霍锦儿却道,此树目标太大,过于显眼。最后两人在巨树附近一棵闲着白色小花的大树落脚,此树枝叶甚茂,虽非太高,不能尽览全场,但视野前方,恰好有个豁口,能将怨憎会一方收于眼底,日头偏西,阳光正从树后射出,将敌方面目照得清清楚楚,而敌方望向这边的视线,则是逆光,正宜藏身,树上花香,也有助于掩盖体气。

两人在择定的伏袭处藏妥后,我才发觉尴尬。此树枝干并不粗壮,轻轻一挪,便会引起一阵枝叶抖动,树枝开叉间也不开阔,不唯转动不便,便是两人身子欲稍稍分开些也是不能。上来时是霍锦儿先到,扶着头边树枝,身子微微倾前,让出了身后略许立足地方,待我一上去,立定片刻,登时感觉极近的距离下,霍锦儿的身子散发着极强的诱惑力。

最要命的是,她身姿倾前,兼具丰满与窈窕的身背我还能望见,臀下则在我视野“消失”,与我下体贴近,彷佛与我“连”到了一块,这情形太易让人生发联想,不由我不绮念大兴。

我只有竭力克制心念,提防尘根暴起,那样我担心会将她“顶”了出去。

“少主,”霍锦儿拨开繁叶,俯视前方,专注于敌情,全没留心到两人情形局促,只听她细声道:“我先察看一阵,看有那些可疑之人,一会再与你一一指认。”

“唔。”我除了低哼,大气也不敢喘,须知心气一松,身体某些地方就会全然失控。

从霍锦儿拨开的叶片间隙,能望见此际场中全真道士背倚我们窥望的这边林子,被敌方攻势压得缩成一个半圆。解道枢弃了拂尘,改用长剑,护于半圆的弧圈外围,只见他身形捷似灵猿,脚下轻走如烟,飞身纵东纵西,剑光所过之处,逼近的贞苦士退势如潮。只是解道枢虽勇,在众贞苦士势如颠狂的攻势下,却如抽刀断流,这边潮退,那边浪头已压上,这般豁出老命,也不过将挨打的局势多拖延一时罢了。

看着解道枢“老骥伏枥”的样子,我别有一种躲在暗处作小人的暗爽,心道:“哎呀,看来我不是个君子了,罪过,罪过!”又看了片刻,我才发现全真道士这个半圆阵形,还是颇有几分道理的,众道士收缩成阵后,贞苦士所能攻击的面便只有外缘半圈,人多也使不上力,真正接敌的贞苦士不到一半,所谓龟缩阴伏,正合静守之道。而平日并不高明的全真道士,身侧身后不须防守,只专注于前方,抗击之力登时倍增。

此外,阵中不时发出风雷厉厉的剑啸之声,出剑者正是那擅走禹步的少年道士,若仅凭剑气威声,似乎比解道枢那轻虚飘渺的剑势还强许多,他疾健非常,反应迅速,一见某处阵形将溃,立时扑上补稳,直至其他道士将他替下。他与解道枢一里一外,将个摇摇欲坠的半月阵形,维持得始终凝而未散,没被贞苦士击成一滩流水散沙。

时候一久,我倒替怨憎会着急了,怎地没有贞苦士入林自后围击?那样一来,解道枢纵有三头六臂,也照应不及,解道枢总不能绕着圈子使劲飞奔吧,遛也遛死他去啊。

不过,随后我便瞧出些苗头,不是贞苦士不想从后围击,只因一旦有人靠近半圆阵形的两侧,便被远远击飞,甚至不能支持一招半式,靠近林子的两翼,生人勿近,竟是比其他处更强更猛!

我暗暗提息默察,登时感应到附近有股淡淡的青阳气,原来是师姐隐身林中!

那么另一侧,多半是那青袍人了,她与青袍人显然吃过怨憎会施毒的亏,此际两人都不愿轻易现身,却藏在暗处。全真道士一方有这两大高手在暗中相助,难怪能与怨憎会相持这么久了。

“李居怎地还未赶到?”霍锦儿并未回头,细声道:“少主,贞苦士走马换灯似的换了一拨又一拨扑上强攻,但那‘千人魔’多半未在攻击者中,你先留意后边从未动过的贞苦士!先熟熟眼儿。”

“不错。”我点头应道,东府众人中,霍锦儿向来也不是冲锋陷阵式人物,情同此理,术士所长,本非以力取胜,而是隐在后方观势布局,适时给敌方出其不意的打击。

当下打眼留意怨憎会后方,除了守着通往山谷通道者,约三成的贞苦士并未参与攻击,这些人中有白衣僧、吴刚、罗侍卫、蓬须大汉,陆夫人几个熟面孔,还有张宁!原来他已被怨憎会解救脱身了。一圈扫视下来,并未见到使我生出异样感觉的人。

张宁虽是今日之战的事主,但我估计他战斗非其所长,所以留在了后方,这并不奇怪,可是,为何白衣僧、吴刚与罗侍卫,这些留给了我深刻印象的怨憎会实力悍将,全都按兵不动呢?

我正疑思间,白衣僧忽然踏前一步,声压当场,叫道:“诸位冤士,今日考校已毕,暂且退下!”

“是!”前攻的怨憎会人马齐声应道,当下攻势沉寂,纷退如潮。

我心下大奇,原来,这些麻衣者并非贞苦士?不由想起纪红书曾说,要成为贞苦士,须“历经诸多艰难考验”,那么怨增会此前的攻击,只不过是对这些“冤士”们的考验或训练?

“解道枢,”白衣僧见冤士们已退下,其声淡淡:“我弟兄向来不与敌妥协,为灵儿已算格外破例,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究竟作何打算?难道当真要顽抗到底?”

解道枢执剑在手,身形劲捷,一番大战后,整个人倒显得更神采奕奕,语带沉吟道:“此女…天赋异禀,一旦放了,你怨憎会可是如虎添翼啊…”

“你意如何?”

“一句话,要我放了那女孩,可以,但从此往后,怨憎会不得向贾府寻仇滋事!”

“我已说过,此事绝无可能!”白衣僧举头轻叹道:“既然…数十个道士性命换不回她一人,那也怨她命该如此…”语毕,白衣僧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放弃了再谈的念头,举手一挥,他身畔的贞苦士纷纷亮出兵器。

罗侍卫看似早已忍耐许久,长笑一声,倏地持刀跃前,道:“解道枢!念在你我有过一面之缘,罗某可为你指一条明路!”

“说来何妨?”

“此战之后,若你侥幸逃得性命,此去南边数里,有一院子,那本是我弟兄勾留之处…”

“哦?”

“院内有许多棺木,”罗侍卫环看群道一眼,脸上忽现异笑:“此地共有六十七名道士,人多棺少,颇不敷用,但我听说,全真道士禁绝女色,断袖之风却是极盛,两三名道士同棺合葬,将就凑合着,却也尽够使了!”

“徒逞口舌之利,又有何用?”解道枢缓缓抬起头,忽地,电目一闪,面现森厉:“你亵污本教清名,且吃我一剑!”一道剑光疾如闪电霹雳!剑气锐不可挡,竟尔跨越数丈之遥,朝罗侍卫迎面袭至!

“叮!”吴刚飞身前跃,以实剑替罗侍卫挡过的无形剑气。

罗侍卫白影一虚,闪过剑势,不退反进,长驱直前。

他一动,便如一根线头,从贞苦士人群中牵出几人,三道白影,紧随罗侍卫之后掠出,便如在场中划了四道长长白线,分由不同方向汇集,朝全真道士阵形左侧飞袭。

吴刚将身微晃,消去剑气震力,大声喝道:“天道沦丧!……”

“伸冤在我!”众贞苦士齐声吼道,虽仅四十馀人,气势却远胜百名冤士,白影错乱,一个个身影射出,朝全真道士扑上!

罗侍卫四人最先掠近敌阵,远来的四道人影到得近处,身影重叠,浑如一线,望去恰如一人。刚逼近阵形左侧,林中突然跃出美貌少年,长枪如毒龙出洞,迎面急刺,不给敌人以喘息馀暇!

罗侍卫四人身影一分,四柄长刀有先有后、有左有右、有上有下、有疾有缓、有正有奇,看上去却像同时递出,只这么刀势一成,堪与罗侍卫匹敌的美貌少年竟然进不能,避不得,无处存身,一招之间便被硬生生逼退入林,徒自传来极不甘心的怒吼声。

正在此时,我们脚下的林中,忽然有一股无名气息的如潮涌动,迅疾向四方扩散,这气息我已领教过一次,正是师姐晋入“圣女本尊”的迹象!

从林间彷佛有一阵狂风刮出,罗侍卫四人不由齐退数步。

劲风过处,地面树叶飘起、枯枝走动,随即竟连丢弃于地的残刀断剑也一一飘起浮游,团团飞旋起来,转瞬在空中凝成一个巨大的球体。

“素手成劫!”罗侍卫身旁一名贞苦士失声叫道:“吴仙姑?”

“不!”罗侍卫灼目闪动,道:“是仙姑的弟子,却已尽得其师真传!”

罗侍卫四人遇到的是师姐,阵形的另一侧,却是吴刚对上青袍人,他时而攻入林间不见,时而闪身退出。此时一见,才知吴刚为何被人称为“怒汉”,那完全是沉入剑境,浑然忘我的战法。但见青钢三尺,矫若飞龙,剑势铺张之下,吴刚披散的长发甩在脑后,随着御剑怒冲,整个人渐渐的彷佛消失不见,似乎化成剑光的馀缀,满场但闻剑气破空声,不见使剑之人。而青袍人始终守在林中,未露身形。

前方众贞士已与全真道士接战,这些贞苦士的功力明显比冤士们高出一大截,然而护于阵前的解道枢却像块软皮弹,似乎敌手变强在他身上完全失去了效用,依旧如方才一般,身形轻灵地东行西窜,所至之处,如击败草,尽皆披靡。

众贞苦士尽出后,除了左侧的众冤士,后方一空,仅馀孤零零的白衣僧一人立于原处。

“千人魔呢?”我与霍锦儿不免悄议。

就像之前所猜,千人魔多半不参与近战,显然更不会在冤士之中,难道竟在后方林间守住谷口的几名贞苦士内?

一时间,我与霍锦儿倒迷糊了,看来,之前的推测站不住脚,还得从人群中细搜。

这时,白衣僧忽然动了!一步一步地朝前走来。

倘若撇开满场的激斗,他就像一个孤单的行途僧人。

他一路行来,不疾不徐,步法间保持着奇异的节奏,彷佛他能一直这样走到头,无论前方遇到什么,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

七步、八步、九步……白衣僧衣袍飘动,似乎要随时快起来,却始终约束在原先的步速,走得从容充沛,正是在这不变的步伐中,他身上已蓄起庞大的气势。

前方正是众贞苦踪动扑击的人潮,白衣僧并未让人闪避,依旧是跨出一步,却突然出现在两人间隙中,随后又在更前方另一处出现,人潮虽乱,于白衣僧却如身外虚幻,不能对他有丝毫阻碍,他一次又一次出现,一次比一次离得更近,便如惊涛骇浪中,小小孤舟始终浮在最顶端,淹没不了!

“天罗步!”霍锦儿惊声道:“这和尚竟通禅宗的天罗步!”

禅宗的天罗步?听起来却有些耳熟,我恍惚片刻,才记起棋娘曾经叫我不可忘了“天罗八步”,当时莫名其妙,不解何意,难道指的就是白衣僧这种步法?

此际场中,白衣僧越过己方人墙,逼近敌阵,解道枢身处敌围,对白衣僧的迫近似乎恍若未觉,未曾回望一眼,但当白衣僧又一次现身,到得全真道士身前时,纵身杀敌的解道枢,突然一个转身回刺,凌厉的剑光瞬间穿透白衣僧的胸口!

我愣了一下,白衣僧远行而至,竟然这般轻易地送了命?随即才发现,那只是眨眼间的错觉,解道枢刺中的只是肉眼残留的虚影!

下一刻,白衣僧如生佛降临,突然出现在解道枢面前,抬手便是一指!

其势如禅宗的当头棒喝!

解道枢着了魔似的厉声大叫,面容扭曲间,印堂分明“吃”进白衣僧整截指头!

负伤的解道枢挣扎后仰,惊声怒吼,黄影一跌,遁入人群不见。

白衣僧面现讥笑,也不追击,将身一晃,迳直窜入全真道士人群中,朝押着一名小女孩的道士逼去,想来那小女孩便是灵儿了。

“轰!”一记惊雷在白衣僧身前炸响,爆发的气劲将他震得一晃,少年道士的剑光随后方至。

“神霄派莫月鼎是你什么人?”白衣僧一闪,出现在少年道士身侧,冷声喝问。

少年道士傲然道:“正是家师,且吃我一指。”少年道士禹步一迈,与白衣僧几乎同时转动,两人竟似互相换了个身位。

白衣僧愣了一愣:“修为不弱!”扬手又是一指。

少年道士将身连晃,脚下滑动,眨眼身前已隔了数人,隐于人后。

白衣僧再不理会,再次逼近灵儿时,脚下忽一挫,身儿略倾,面色大变:“鹰击剑术!好个解道枢!竟然躲到此处偷施暗算!”

“和尚误会了,那并非剑气,乃是一缕拂尘丝而已,你坏我十年修为,我让你试试跛足的天罗步,这才公平!”解道枢咳声喘道。

“我还是小瞧你了,受我一指竟还能挺住!”白衣僧双腿微微发颤,衣袍自上而下,贴体而流,显是在运气强行压制伤势。

解道枢甚是狡猾,猜到白衣僧意图,遁去后迅速守到灵儿身旁,不仅使得白衣僧功亏一篑,且还让他腿上吃了一记飙出的拂丝。

“我的拂丝金贵,送出一根就少一根,若非有缘,我是不舍得相赠的,和尚,从今往后,你就慢慢消受拂丝缠身的滋味吧!”

白衣僧眉间聚怒,咬牙喝道:“今日你我决一死战!”说话间,僧袍鼓胀,旁边众道士被他提功所发的气劲迫得身不由己,纷纷来跄退,阵中彷佛被掏了个大洞。

而外边,失去解道枢,全真道士的阵形仅仅维持片刻,半圆阵形的外缘便歪挤变形,终于溃败,众贞苦士从缺口攻了进来,全真道士乱成一团。

解道枢身后的贾似道大叫:“道长!敌势凶猛,咱们且退入林中。”

解道枢道:“不必着慌,咱们的援军已到!”

白衣僧大笑:“你们有援军,难道我们就没有吗!”

我心上一凛:不错,怨憎会的盟友湖州一众此时尚未露面,莫非有什么令人想不到的后着?

思忖间,只见白衣僧将身一闪,出现在灵儿身后,朝解道枢一指戳去,解道枢的身子却像个幻影,一戳即没。

“你会残影逃身,难道我不会吗?”解道枢学着适才白衣僧的语气,大笑中,手上剑出如电。

剑击处,白衣僧身影倏然霎灭。

一时间,两人快来快去,两团身影,相互追击,分不清是实是虚。

便在这时,我耳膜微微发木,听觉似乎迟钝起来,不一时,耳中震动,嘤嘤嗡嗡,其声更噪,却是李居的大群蝙蝠与“蚊虫大阵”赶到,经由我们树下,漫天铺地地淹向场中,转眼一片乌暗蔽空。

啊呀,瞧这声势,林中飞虫鸟雀,百般俱全,李居真是贪心!他竟然召集了数倍于适才蚊阵的禽虫大军!

“哪来的扁毛畜生!啊!蚊虫!该死,该死!”蚊虫鸟雀不分敌我,没头没脑,扑人脸面身上倒也罢了,入眼入鼻则不堪忍受。

底下登时响起一片“啊欠,啊欠!己的喷嚏声,夹杂许多人乱骂,不少人骂声未毕,转眼被敌刺死,连最后的喝骂也不能发出。

全真道士首当其冲,其阵形收缩,人群簇集最密,毫无转寰馀地,纵欲出手挥赶蚊虫也是不便,受蚊阵一扰,人群乱成一锅粥。

怨憎会一方的攻势也大为受挫,相比全真道士背朝禽虫,他们却是正向迎面承受,头面眼目等紧要处受冲击,尤为不堪。

在满场骚乱中,却是强者更强,弱者更弱。功力修为深厚者,一有异变,护体真气当即警然生发,蚊虫之类未必能近身,受扰较弱。惨的是功力稍弱者,猝不及防中略一慌乱,当即被敌杀死,一时间,短短一会儿,双方均伤亡惨重。

情形太乱,已到难分敌我的地步,双方只得各自退后罢战。解道枢拂尘狂扫,劲气激空,不一时,将己方上空的蚊虫驱散无遗。怨憎会一方中,有的脱袍狂挥,有的扬掌击空,偕力之下,也渐渐清除了满空乱飞的物事。

待上空一净,场上人人身上落了一层厚灰般的蚊虫尸体,各自收拾不迭,甚是狼狈。

我与霍锦儿虽高居树上,也挨了不少逃出阵外的蚊虫搔扰,一阵手忙脚乱地驱赶。

我微运真劲,上下略挥,掌风过处,蚊虫远逃,不料耳中却传来霍锦儿瞠怪的微哼,我一怔之后,不禁好笑,心底却麻痒丝丝的有些异样。仓促之下,我只顾出掌驱挥,全未留意到,我掌面虽未到触到霍锦儿身子,掌风所及,却多半对她腰臀上下,又拍又打,无所不至了。

霍锦儿的娇臀被我掌风击打时,却是什么滋味?一想之下,我忍不住又笑,霍锦儿闻声回首,白了我一眼,面色微晕,又掉过了头去。

我心痒难搔,挨前凑近:“可瞧出什么了没?”眼皮下,那张粉晕的脸儿极是动人。

“要死!热气喷人脸上啦!”霍锦儿微皱眉尖,没好气地瞠道,似乎还在为适才被我无意亵体而生气,忽然,我身上酥酥一麻,暗暗叫糟!被霍锦儿这薄瞠的情致轻轻一逗,我那一根热乎乎地有了知觉,似乎贴到了她臀上!

趁霍锦儿没留意,我急忙退后。

“不要乱动了!小心被敌发现……你往左后方瞧,那有个胖大的女子!”

我知道她有所发现,不自觉又往前贴近,凑目去寻。只见场中双方因伤亡惨重,都各自忙碌着扶治同伴,一时并未接战,怨憎会女子较少,寻了一圈,在贞苦士后方,靠近其身后林子之处,蹲着一名丰壮的女子,约莫便是霍锦儿所指了。

“适才那白衣和尚一见蚊阵来袭,立即退出阵外,护往那女子身旁。而蚊阵飞至后,果然纷纷涌往那女子之处,云集不散,仗着白衣僧神功过人,方被击退。”

“这是什么缘故?”

“我猜那女子立身处,必有召唤生灵之类的术法在布置。”

我心上更奇:“这不恰好如其所愿,为何驱赶?”

“平日凿渠,为的是引水,但当洪水袭来时,你还盼着水到家门口么?”

我恍然大悟,点头道:“招财进宝,没想到漫天砸来金子!”

霍锦儿道:“没错!”我道:“那女子会不会就是千人魔?”

霍锦儿摇头道:“不是的,那女子并非男子所扮,但她既然摆布役物术,定与那千人魔有关系,须得仔细留意她的举动。”

我点头道:“还是霍姨心细!咱们盯紧她,且看她与何人接话!”说话间,我下体一热,竟又触实了。当然,也不能全怪我,她的屁股实在太翘了,圆臀隆起,像座小山一样,很容易被顶到。

这回霍锦儿终于察觉了,轻叫一声,粉面通红:“你…”

我忙“收势”闪避,树枝一阵轻晃。

这时,忽听得下方有个贞苦士朝这边喊道:“……躲于林中朋友!使这些魑魅伎俩有什么用?有本事就出来亮个相,藏头露尾算什么?”

我心下一惊,这一动弹,被敌人发觉了?